缅北之价 第23章 心墙与微光

医院试图建立的秩序，在黄小磊崩溃的证词尝试和暗处窥伺的阴影后，显露出一丝难以弥合的裂痕。黄雅眼中的血丝更多了，她像一只护崽的母兽，对所有接近弟弟的人和事都充满了近乎神经质的警惕。父母更加沉默，终日惶惶，那种无力保护孩子的自责与对未知威胁的恐惧，几乎将他们压垮。

主治医生带来了会诊结果。一位头发花白、气质温和沉静的心理医生——姓李，被正式引入黄小磊的治疗团队。

第一次见面，充满了试探与距离感。

李医生没有带记录本，没有咄咄逼人的问题，甚至没有过多的寒暄。她只是安静地坐在离病床不远不近的椅子上，目光平和地看着蜷缩在被子里、只露出一个苍白额头的黄小磊。

“这里很安全，小磊。”她的声音不高，却有一种奇特的穿透力，能穿过嗡鸣声，清晰地落入他耳中，“你可以不说话，可以只听，甚至可以睡一会儿。我只是来看看你，没有别的目的。”

黄小磊没有任何反应，像一块沉默的石头。

李医生并不气馁。她开始聊一些毫无压力的话题，窗外的天气，医院花坛里新开的花，甚至是一则关于小猫的无关紧要的新闻。她的语调平缓，如同温润的溪流，不带任何强迫性。

偶尔，她会停顿很长时间，让沉默在房间里自然流淌，观察着被子下极细微的动静。

一次，两次……李医生定时前来，每次时间不长，内容依旧散漫而无害。她从不直接询问缅北的任何事情，更像是一个耐心的陪伴者。

转机发生在一次午后。阳光透过窗帘缝隙，在地上投下一块暖黄的光斑。李医生带来了一小盆绿萝，叶子鲜翠欲滴，生机勃勃。她将它放在床头柜上。

“植物很有生命力，看着它们，有时候会觉得心里安静一点。”她像是自言自语。

黄小磊的目光，无意识地掠过那片翠绿，停驻了几秒。

李医生捕捉到了这个细微的变化。她没有点破，只是继续温和地说着话。

下一次，她带来了一盒彩铅和几张白纸，随意放在床头。“如果觉得闷，可以随便画点什么，或者只是乱涂乱画，没人会看。”

起初，那些纸笔无人动用。但某天深夜，黄小磊从噩梦中惊醒，冷汗涔涔，心跳如鼓。黑暗中，他看到了那盒彩铅的模糊轮廓。鬼使神差地，他伸出手，摸到了一支，然后是纸张。

他开始画。没有章法，没有意义，只是用力地、发泄般地涂抹。黑色的线条纠缠在一起，像密不透风的网，又像扭曲的铁丝网。红色的色块突兀地出现，像溅开的血。画纸被戳破，铅芯断裂。

他画得手指酸痛，呼吸急促，直到精力耗尽，才颓然倒回枕头上，看着那些混乱阴郁的线条，仿佛看到了自己内心的投射。

第二天，李医生来时，目光在那叠画纸上停留了片刻，上面最上面一张是狂乱的黑色漩涡。她什么也没问，只是像往常一样坐下，开始聊起她昨天看的一部老电影，关于一个迷路的人最终找到回家的故事。

她离开后，黄小磊盯着那叠画纸看了很久。傍晚，他再次伸出手，这一次，他画了一条歪歪扭扭的、蓝色的线，在一片黑色中艰难地穿行。

这是一个微小的、几乎无法察觉的进步。但李医生看到了。她在下一次来访时，语气似乎更加轻快了一些。

与此同时，警方的调查并未停滞。虽然无法从黄小磊这里取得直接证词，但技术侦查和外部摸排取得了进展。通过追查那笔35万赔付资金的流向（虽然经过多次复杂转账和跨境清洗），以及对周雪儿社会关系、通讯记录、出行记录的深度挖掘，一个隐藏在背后的、绰号为“宝哥”的中间人浮出水面。

这个“宝哥”负责在国内物色、诱骗目标，与缅北园区对接，是整个犯罪链条的关键一环。周雪儿很大程度上，也是被这个“宝哥”操控的棋子，只是她深陷其中，并从中获利。

警方锁定了“宝哥”的几个可能藏身地点，布置了监控，准备择机收网。这个消息被严格保密，连黄雅也仅被告知“调查有重大进展”，以缓解家属的焦虑。

黄小磊并不知道这些暗中的较量。他的世界依旧狭小而封闭。但李医生的耐心和那盒彩铅，似乎为他黑暗压抑的内心，撬开了一丝极细的缝隙。

他开始在纸上画一些破碎的影像：高墙、闪电符号（代表电击）、一条弯曲的河、一个模糊的侧影（是阿木吗？）……这些画依旧压抑，却不再是纯粹无意义的发泄，带上了一种尝试表达的意味。

李医生会看着这些画，然后选择性地回应。

“这条河，看起来很冷。”她看着那幅蓝色的、扭曲的线条轻声说。

“这个侧影，好像很坚定。”她看着那个模糊的人形评论道。

她从不追问“这是什么？”“发生了什么？”，只是描述她看到的，并试图给出情绪上的共鸣。这种不带侵略性的接纳，让黄小磊紧绷的神经，一丝一丝地略微放松。

他甚至开始能简短回应李医生的某些无关紧要的问题。

“今天……阳光还好。”李医生看着窗外说。

“嗯。”一声几不可闻的回应从被子下传来。

这声“嗯”，让守在外间的黄雅瞬间捂住了嘴，泪流满面。这是这么多天来，弟弟第一次对外界的话语做出积极回应。

进步缓慢得如同蜗牛爬行，并且伴随着反复。一次夜里，楼下不知哪辆车的防盗警报尖锐响起，类似园区的警铃声，瞬间将黄小磊拖回噩梦。他失控地尖叫、挣扎，差点从床上摔下来，需要注射镇静剂才能平静。

但总的来说，那堵坚硬的心墙，终于开始出现松动的迹象。微光，正试图穿透厚重阴霾的缝隙。

然而，危险并未远离。那个骑摩托车的监视者又出现了一次，这次是在医院对面的便利店门口，同样是短暂停留后离开。警方加强了便衣巡逻，但对方异常狡猾，从不长时间暴露。

风暴在平静的表象下积蓄力量。黄小磊艰难地学习着重新呼吸，学习着与脑海中的恐怖影像共存，学习着信任这个对他而言已然陌生的世界。而外部，针对那个犯罪链条的收网行动，正在悄然无声地步步逼近。

心墙之内，是创伤与疗愈的角力；心墙之外，是法律与罪恶的博弈。这两条线，终将在某个点交汇，而那个点，对于刚刚抓住一丝微光的黄小磊来说，或许是又一次巨大的考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