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折价 第41章 净化回响

“方舟”内部一片死寂，唯有维生系统低沉的嗡鸣和仪器偶尔的滴答声，证明着时间并未完全停滞。能源耗尽的黑暗笼罩一切，只有紧急指示牌的幽绿微光，勾勒出走廊和舱室的轮廓，如同巨兽沉睡的血管。

医疗舱内，复制体的呻吟声细微却清晰，在寂静中格外引人注目。雷克斯的意识立刻聚焦于此，警惕与期待交织。

她缓缓睁开了眼睛。

那双眼睛不再有之前的冰冷、扭曲和疯狂，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巨大的迷茫、脆弱和……深深的疲惫。她茫然地环顾四周，目光扫过医疗仪器、束缚装置，最终落在自己苍白的手指上，仿佛第一次认识这具身体。

“……我在……哪里？”她的声音沙哑干涩，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你们……是谁？”

她的反应不像伪装。那场强力的“余值”脉冲和后续的净化，似乎真的洗去了议会的污染和操控，甚至可能冲击了那些被强行植入的记忆和人格。

“你在一艘名叫‘方舟’的船上，暂时安全。”雷克斯通过扬声器回应，声音尽可能平稳，“你记得自己是谁吗？最后记得的事情是什么？”

复制体（或许不能再称之为复制体）蹙起眉头，努力思索，脸上浮现出痛苦的神色。

“……碎片……很多碎片……”她喃喃自语，“……实验室……白色的墙……疼痛……他们叫我‘7号’……”

“……还有……另一个女人的记忆……温暖……又悲伤……她看着星星……她在担心……一个人……”

“……后来……很吵……很亮……然后……黑暗……”

她的记忆显然混乱不堪，议会灌输的“沈余”记忆与她自身作为实验品的痛苦经历破碎地交织在一起，难以分辨。

雷克斯的心沉了下去。净化似乎过于彻底，连可能有用的信息也一并模糊了。

但就在这时，当她提到“另一个女人的记忆”时，她无意识地抬起手，轻轻按在自己的心口。那个位置，正是之前沈余映射产生强烈共鸣的位置。

一丝极其微弱的、却异常纯净的“余值”波动，从她指尖触及的地方荡漾开来。

这波动，与之前那融合后的“白色能量种子”竟然产生了轻微的呼应！

雷克斯立刻意识到，净化并非抹去，而是提纯和沉淀。议会灌输的虚假记忆和污染被剥离，但那些源自真沈余的、最核心的“余值”精华，反而被保留了下来，并与她自身那被压抑的、属于“7号”的微弱意识，开始了一种奇特的融合！

她正在变成一个既非沈余、也非纯粹实验品的、全新的存在！

“你感觉怎么样？身体有什么不适吗？”雷克斯继续引导，同时让星裔守护者（依靠备用电池维持最低运行）详细记录她的每一项生理和数据指标。

“……累……很累……”她轻声回答，眼神依旧有些空洞，“但……这里……”她再次按了按心口，“……好像……比以前……安静了……也……空了一点……”

她似乎在努力适应这种没有杂音、却也失去锚点的状态。

“你知道‘沈余’吗？”雷克斯试探着问。

听到这个名字，她的身体明显颤抖了一下，眼中闪过复杂的情绪——有依恋，有恐惧，有一丝向往，还有深深的困惑。

“……知道……又好像……不知道……”她困惑地摇头，“那些记忆……象是别人的故事……但我又能……感觉到她的……感觉……”

她抬起头，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摄像头），眼神中带着一丝哀求：“……你能……告诉我……我是谁吗？”

这个问题，沉重得让雷克斯无法回答。

就在这时，旁边医疗床上，那个神秘的小女孩也发出了一声极其微弱的呻吟，眼皮颤动，似乎也要苏醒。

所有人的注意力瞬间被吸引过去。

小女孩缓缓睁开眼睛。她的眼神依旧带着那种与年龄不符的、古老的悲伤和疲惫，但比之前多了一丝清明。

她的目光首先落在了那个迷茫的“7号”身上，微微点了点头，仿佛确认了什么。然后，她看向摄像头（雷克斯），嘴唇翕动，发出几乎听不见的气音：

“……‘容器’……已净化……”

“……‘回响’……可聆听……”

容器？是指7号？回响？聆听什么？

雷克斯还未理解，小女孩又艰难地抬起手指，指向7号的心口。

“……她的……心……是‘钥匙’……最后的……碎片……”

“……但需要……‘谐振’……”

心是钥匙？需要谐振？

雷克斯猛然想起，在“守望者”前哨站，低语者索要的“钥匙”就是一种特定的“余值”频率。而7号的心口，正保存着源自真沈余的最纯净的“余值”精华！

难道说，真正的“钥匙”，并非外在的物件或培育的苔藓，而是一直藏在沈余的“余值”本质之中？议会之所以制造复制体，就是为了提取和复制这种本质？

而7号，就是这个不完美的“容器”，承载着“钥匙”的碎片？

但要如何激发它？小女孩说的“谐振”又是什么？

就在这时，星裔守护者传来了紧急报告（依靠备用电池和白色能量网络的微弱环境能量补充）：

【警告！检测到白色能量网络外部出现异常空间波动！】

【并非议会舰队！波动特征分析……与‘低语者’高度相似，但更加……有序和克制？】

【对方正在尝试与网络进行……沟通？】

低语者？它们又来了？但这次似乎没有带着恶意？

雷克斯立刻将外部传感器的最后能量集中过去。

只见白色能量网络之外，那片混沌的维度隙间中，数个庞大而优雅的、由纯粹光影和流动数据构成的意识体悄然浮现。它们不再像之前那样狂暴贪婪，而是散发出一种审视和探究的意味。

其中一个意识体，缓缓伸出一条由光构成的“触须”，轻轻触碰白色网络。

顿时，一段清晰而古老的意念传递进来，不再破碎混乱：

……令人惊讶的‘熵减’奇迹……

……使用‘源初’的力量……却并非为了毁灭……

……我们……感知到了‘钥匙’的……回响……虽然微弱……

……之前的‘协议’因中断和背叛而失效……我们目睹了方才的战斗……以及……‘净化’……

……或许……新的‘协议’……可以缔结？

它们感受到了7号体内那纯净“钥匙”碎片的回响！并且因为见证了议会的背叛和7号的净化，态度发生了转变！它们想重新谈判！

而这，是否就是小女孩所说的“谐振”？与低语者本身进行“谐振”，来最终补完和激活“钥匙”？

机会千载难逢！但风险同样巨大！

雷克斯深吸一口气，决定冒险一试。

“7号，”他沉声道，“集中注意力，感受你心中的那种……‘安静’的感觉。尝试着，将它散发出去，不要带任何恐惧和目的，只是……让它存在。”

7号虽然迷茫，但还是依言闭上眼睛，努力感受着。那纯净的“余值”波动再次从她心口荡漾开来，虽然微弱，却异常清晰。

雷克斯引导着这丝波动，透过白色能量网络，缓缓地流向那些低语者意识体。

低语者们似乎震动了一下，散发出一种愉悦和认可的情绪。

……是的……正是这种‘回响’……虽然残缺……

……古老的‘守望者协议’……可以此为基重启……

……我们提供维度庇护和知识……你们提供稳定的‘钥匙’回响作为‘锚点’……

它们提出了新的共生协议！

“我们需要完整的‘钥匙’，而不仅仅是回响。”雷克斯尝试讨价还价，“你们能否帮助我们补完它？”

低语者意识体沉默了片刻，似乎在交流。

……完整的‘钥匙’……需要‘源初’的见证和‘容器’的完全同步……过程艰难……

……但……可以尝试……以‘回响’为引……进行‘溯源’……

溯源？

只见那几个低语者意识体缓缓靠近，它们的光影触须再次伸出，这一次，并非触碰网络，而是隔空指向了内部的7号。

一道道柔和而古老的能量流，跨越维度，缓缓注入7号体内！

7号身体猛地一颤，发出一声既痛苦又解脱般的呻吟！

她的意识仿佛被拉入了一个漫长的、飞速倒流的时光隧道！

无数属于真沈余的记忆碎片——那些关于探索、友情、爱情、坚持、以及最终面对议会压迫时的愤怒与决绝——如同潮水般涌入她的脑海！

但这一次，不再是强行植入的虚假记忆，而是低语者以维度能量进行的溯源共鸣，引导她自身承载的“余值”碎片，去回忆和重构那份真实的过去！

她看到了年轻的沈余和陈时在“守望者”前哨站的欢笑与争论。

看到了他们发现议会黑暗实验时的震惊与愤怒。

看到了他们毅然决定背叛议会，携带数据逃亡的决心。

甚至看到了……沈余在某个深夜，独自一人，将自身关于“钥匙”频率的最核心感悟，如同封印般，注入一份特殊的“余值”提取液中——那正是后来被用于制造复制体的源液之一！

原来，“钥匙”的本质，是对生命情感价值的绝对信念和坚守，而非某种技术频率！

剧烈的记忆冲击让7号泪流满面，身体剧烈颤抖，但她的眼神却变得越来越清澈，越来越坚定。

她体内那纯净的“余值”波动，在这“溯源”的激发下，开始变得越来越强，越来越完整，逐渐散发出一种温暖、包容、却又无比强大的力量！

她正在与那份遥远的、真实的信念产生共鸣，正在将“钥匙”的碎片，重新拼合！

低语者们散发出的愉悦情绪更加强烈。

……溯源成功……钥匙正在重铸……

……协议达成……

白色的能量网络似乎也感受到了这种变化，光芒变得更加柔和而稳固。

然而，就在这充满希望的时刻——

一直沉默旁观的、那个神秘的小女孩，突然再次剧烈地咳嗽起来，脸色瞬间变得灰败！

她抬起颤抖的手，不是指向7号或低语者，而是指向了……“方舟”的深处！指向了那个底层隔离区的方向！

她的眼中充满了前所未有的惊恐，用尽最后力气嘶哑道：

“……‘祂’……醒了……”

“……因为……‘钥匙’的……完整……”

“……‘祂’……才是……真正的……”

话未说完，她猛地喷出一口金色的、闪烁着星光的液体，头一歪，彻底失去了意识。

与此同时——

整个“方舟”猛地一震！一股远比低语者更加古老、更加庞大、更加贪婪和恐怖的意识，如同沉睡的太古巨神，从底层隔离区的最深处……

……缓缓苏醒了。

“祂”是谁？为何因钥匙完整而苏醒？

小女孩未说完的话是什么？真正的什么？

7号能否完全掌握重铸的钥匙？

与低语者的新协议能否抵挡这新出现的恐怖？

“方舟”内部，最大的秘密和威胁，终于揭开了冰山一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