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折价 第11章 尘埃的味道

【缄默之门】在身后合拢的瞬间，仿佛切断了与外界的一切联系。港口站的警报、能量武器的嘶鸣、乃至“悲恸之影”那令人窒息的低语，所有声音都被彻底吞噬，只剩下自己心脏在胸腔内狂跳的咚咚声，以及血液冲刷耳膜的微弱回响。

雷克斯瘫倒在冰冷光滑的金属地面上，剧烈地喘息着，每一次吸气都带着金属的冰冷和尘埃的味道。维生服早已破烂不堪，面罩彻底碎裂，他直接暴露在这片未知空间的空气中。空气异常干燥，带着一股类似机房静电和古老岩石混合的奇特气味，但并不让人感到不适，反而有一种……诡异的“洁净”感。

他挣扎着坐起身，环顾四周。

这里是一条异常宽阔、却给人以极度压抑感的巨型走廊。天花板高耸没入上方深不见底的黑暗，两侧墙壁是毫无缝隙的、打磨得如同黑镜的暗沉金属，一直向前延伸，直到视野尽头被同样的黑暗吞噬。地面同样是冰冷的金属，光滑得能模糊映出他狼狈的身影。

没有任何照明设施，唯一的光源来自极远处那一点微弱、却异常固执地规律闪烁的绿光。

废料佬的话在脑海中回响：“一直往里走！别停下！无论看到什么听到什么都别信！直到你看到‘灯塔’！”

那点绿光，就是“灯塔”吗？它看起来如此遥远，如此渺小。

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站起来。身体各处都在抗议，精神上的疲惫更是如同铅块般沉重，但他不敢停留。门外那两个恐怖的存在不知何时会突破进来，他必须尽快前进。

他开始沿着这条无尽的走廊，向着那点绿光艰难前行。

走廊里死寂得可怕。只有他自己的脚步声在空旷巨大的空间里产生轻微的回音，反而更衬出这里的寂静。两侧光洁如镜的墙壁映出他无数个重复的、渺小的、正在不断向前移动的身影，仿佛陷入了一个无限的镜像迷宫，给人一种永远在原地踏步的错觉。

他试图触摸墙壁，触感冰凉刺骨，且异常坚硬，没有任何接口或纹路。他尝试呼喊，声音一出口就被周围的寂静迅速吸收，传不出多远便消失了。

这里就象是一条……被遗忘的、通往世界尽头的管道。

随着不断深入，周围开始出现一些变化。

首先是空气的味道。那股静电和岩石的味道逐渐变淡，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其微弱的、类似……焚香和数据流混合的奇异芬芳。这味道很淡，却直抵神经，让人不由自主地产生一种肃穆和敬畏感。

然后，他开始“听”到一些东西。并非通过耳朵，而是直接作用于意识深处。

不是声音，而是……信息。

极其庞杂、破碎、却仿佛蕴含着巨大价值的信息流，如同背景辐射般弥漫在周围的空气中。它们并非有序传递，而是像雪花般无声飘落，试图融入他的意识。

……一段关于某个失落文明超光速引擎点火序列的残篇……

……某种非碳基生命体求偶仪式的复杂化学信息素配方……

……一首旋律极其优美、却足以让听到者陷入永恒悲伤的诗歌的第一个音符……

……一个未完成的、关于如何逆转熵增的数学猜想的关键步骤……

这些信息碎片本身价值连城，但它们如此杂乱无章，如此破碎，根本无法理解和利用。它们只是存在于此，如同被丢弃的珍宝，堆积在这条走廊的无形图书馆里。

这就是“回廊”更深层的含义？一个存储着宇宙间无数失落知识和信息的……“深喉”？

继续前行了不知多久，那点遥远的绿光似乎并没有变得更近。疲惫和孤独感如同潮水般阵阵袭来。周围绝对寂静的环境和无穷无尽的镜像开始产生心理压力，仿佛有无数双眼睛在镜面背后冷漠地注视着他。

就在这时，他左侧的镜面墙壁上，一个映出的他的身影，突然……没有跟着他一起走动，而是停了下来，缓缓转过头，对他露出了一个诡异的、不属于他的微笑。

雷克斯猛地一惊，停下脚步，骇然看向那面墙壁。

那个镜像也停下，维持着诡异的微笑，与他对视。而其他无数个镜像依旧在机械地重复着他刚才走动的动作。

幻觉？还是这里的某种防御机制？

他强压下心悸，不敢再看墙壁，埋头继续加快脚步。

没走几步，前方远处的黑暗中，突然浮现出一个模糊的人影轮廓。那人影背对着他，穿着熟悉的衣物，身形像极了……陈时？

“陈工？”雷克斯下意识地喊了一声，声音干涩沙哑。

那个人影缓缓转过身……但转过来的脸上，没有五官，只有一片不断蠕动的、乳白色的数据流，内部隐约浮现出痛苦扭曲的面孔！

雷克斯倒吸一口凉气，连连后退！

那无面人影抬起手，指向他，一个混合了陈时和无数痛苦声音的怪异语调响起：“为什么……要抛弃……我们……加入……通胀……”

幻觉！一定是幻觉！废料佬警告过！

雷克斯紧闭双眼，捂住耳朵（尽管声音直接作用于意识），拼命向前冲去！

当他再次睁开眼时，那无面人影已经消失了。

但紧接着，右侧墙壁上又映出了沈余的身影，她似乎在哭泣，肩膀耸动，声音直接在他脑中响起：“雷克斯……救救我……它们……它们在分解我的记忆……”

“不！你不是她！”雷克斯低吼着，强迫自己不去看，不去听，只是死死盯着远处那点绿光，发足狂奔！

各种各样的幻觉开始层出不穷地出现：死去的凯在质问，沃尔夫少校在警告，甚至出现了他自己童年时的景象……它们利用他记忆和恐惧中的碎片，疯狂地攻击他的心智，试图让他停下来，让他迷失。

他知道，一旦相信，就可能永远沉沦在这片信息的深渊里。

就在雷克斯的精神即将被这些幻觉逼到极限时，他忽然注意到，那些直接注入他意识的信息碎片流，似乎发生了一丝极其细微的变化。

其中开始混杂进一些……规律的、重复的、与周围杂乱信息流格格不入的片段。

……一段极其简洁优美的基础物理定律表述，重复了三次……

……同一个坐标序列，用不同文明的计数方式重复标注……

……一幅简单的箭头示意图，指向正前方，循环出现……

这些重复的信息碎片并非幻觉，它们真实地存在于背景信息流中，象是……路标？或者说，某种精心布置的引导系统？

是谁留下的？摆渡人？废料佬？还是……“灯塔”的维护者？

雷克斯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开始疯狂地捕捉和辨认这些重复的信息碎片，将它们作为导航信标，强行忽略掉周围那些越来越惊悚恐怖的幻觉。

这种方法似乎有效。当他专注于破解这些“路标”时，那些幻觉的干扰力明显减弱了。

他甚至从这些重复信息中，解读出了一条简短的消息：

【跟随重复。忽略杂讯。灯塔可暂歇。小心“清扫者”。】

灯塔可暂歇？这意味着那里有暂时的安全？而“清扫者”……又是什么新的威胁？

他不敢怠慢，沿着信息路标的指引，更加拼命地向绿光方向前进。

那点绿光，似乎终于……变大了一点点。

然而，就在他以为找到方法，稍稍松一口气时——

一种全新的、截然不同的声音，猛地打破了走廊绝对的死寂！

那是一种极其尖锐、高亢、仿佛金属摩擦又混合了能量过载的……嗡鸣声！

这声音并非来自幻觉，而是真实地、从走廊前方深处的黑暗中传来！并且正在快速靠近！

与此同时，背景信息流中那些规律的“路标”瞬间变得混乱、扭曲，仿佛受到了极大的干扰！

远处那点绿光，也剧烈地、惊慌般地闪烁起来！

雷克斯感到一股冰冷的、绝非善意的扫描感掠过全身！

一个冰冷、机械、毫无生命气息的电子音，从前方的黑暗中响起：

【检测到未授权活性信息体。序列号缺失。污染等级：高。执行清理协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