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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
雷克斯重复着这个诡异的词汇，仿佛无法理解其含义。支付……时间？这听起来象是某种拙劣的隐喻或是疯子的呓语。但摆渡人那黑曜石般的眼睛平静无波，黄铜与木质构成的面庞上看不出丝毫玩笑的意味。他那毫无情绪的声音和这幽暗古老的站台环境，让这句话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真实性。
“我没有……”雷克斯下意识地想反驳，想说他没有这种东西可以支付。
“每个人都有。”摆渡人打断了他，发声器的声音平稳如旧，“从诞生到此刻，你所经历的一切，构成你存在的‘质料’，就是你的时间。它无法被复制，无法被通胀，是唯一真实的硬通货。我的船，穿行于数据与记忆的迷雾，需要这种‘真实’作为锚点和燃料。”
他的一只机械手轻轻抬起，指向停泊在附近那艘由无数书籍和数据板熔铸而成的怪船。“‘遗忘图书馆号’，它渴望真实的‘时间’篇章。你支付一段，它便载你一程。”
雷克斯感到一股寒意顺着脊椎爬升。他想起“低语市场”里那些被明码标价、切割零售的记忆和情感，那种将人最核心部分商品化的行为已经让他作呕。而此刻，摆渡人所提出的，似乎是更本质、更残酷的剥削——直接抽取构成一个人存在的根基。
“支付时间……会怎么样？”他声音干涩地问。
“对你而言？”摆渡人歪了歪头，发出细微的齿轮转动声，“那段时间对应的记忆会变得……模糊，失真，如同隔着一层浓雾。与之相关的情感会褪色。你依然知道那段时间发生过某事，但细节、感受、其中的‘你’将会消失。就像……被剪掉了一段人生胶片。”
他顿了顿，黑曜石眼睛似乎闪过一丝极微弱的幽光。
“当然，你也可以选择不去。留在‘卡戎之眼’，等待‘议会’的清理者完成他们的工作，或者……尝试自己穿越下方那些连数据流都会迷失的熵增迷宫。”他的语气没有任何催促，只是平静地陈述选项，而这反而更令人绝望。
雷克斯站在原地，内心剧烈挣扎。放弃一段真实的记忆和感受？这代价太过沉重，他甚至无法想象那会是怎样一种空洞的感觉。或许是他与沈余、陈时在“青壤”前哨共事的某段时光？或许是更早之前某段无忧无虑的岁月？无论哪一段，都是他不可分割的一部分。
但是，不去的代价呢？落入“议会”之手，或者在这诡异的回廊底层迷失自我？废料佬的指引、摆渡人的出现、还有那记录仪里关于“通胀源头”的警告……这一切似乎都指向下方，指向那个古老的数据库废墟。他有一种强烈的预感，答案就在那里，关于“情感贴现”的真相，关于“祂”的存在，甚至关于自己为何被卷入。
还有沈余和陈时……他们那跨越时空的微弱感应，是否也与此地有关？
就在他犹豫不决之际——
哒…哒…哒…
清晰而冰冷的脚步声，再次从上方他们来时的垃圾通道方向传来！还夹杂着扫描仪锁定目标时特有的、逐渐升高的蜂鸣音！
清理者！他们竟然追踪到了这里！他们的效率高得可怕！
没有时间了！
摆渡人似乎也听到了动静，他缓缓站起身，收起了摊位上那些精密工具和零件，动作依旧从容不迫。“看来，你需要尽快做出决定了，客人。”
蜂鸣声越来越近，已经能看到几道惨白色的扫描光柱在上方通道口晃动！
雷克斯一咬牙，眼中闪过决绝。“我需要支付多少？”他几乎是吼着问道。
摆渡人抬起机械手，一根黄铜手指指向雷克斯的胸口，并非物理接触，而是一种指向性的动作。“船费的标准，取决于航程的远近和危险程度。前往‘源点’废墟……你需要支付……三个月。”
三个月的人生记忆！
雷克斯感到心脏一阵抽搐。但他已经没有选择。
“好！我支付！”他闭上眼，狠心道。
“契约成立。”摆渡人的声音依旧毫无波澜。
他不知从何处拿出一个巴掌大小、表面布满复杂齿轮和刻度的黄铜罗盘。罗盘中心并非指针，而是一小片微微凹陷的、散发着柔和吸力的水晶镜面。
“触碰它，并集中精神回想你想要支付的那段‘时间’。”摆渡人将罗盘递到雷克斯面前。
雷克斯颤抖着伸出手指。他该选择哪三个月？哪段记忆是他可以承受失去的？混乱中，他脑海中闪过的却是最近三个月——从“青壤”前哨发现异常，到遭遇追杀，再到逃入回廊……这三个月充满了恐惧、挣扎、背叛和未知，但也蕴含着与沈余、陈时并肩的微弱暖意，以及探寻真相的强烈决心。
或许……失去这段记忆也好？至少可以忘记这些痛苦和恐惧？
他的指尖触碰到了那片冰凉的水晶镜面。
嗡——
罗盘上的齿轮突然飞速旋转起来，发出柔和的白光！雷克斯感到一股奇异的吸力，仿佛有什么东西正从他意识深处被缓缓抽离！与之相关的记忆画面开始变得模糊、褪色，如同老照片般泛黄、碎裂……
剧烈的眩晕感袭来！
就在这意识模糊的瞬间，他仿佛听到摆渡人那毫无情绪的声音似乎带上了一丝极淡的、几乎无法察觉的……惋惜？
“总是选择支付最近的记忆……最近的，往往也是最鲜活、锚定‘现在’最牢固的啊……”
吸力消失。
雷克斯踉跄一步，勉强站稳。大脑一阵空荡荡的眩晕，仿佛刚刚从一场漫长而疲惫的梦中惊醒，却完全不记得梦的内容。他感觉自己好像失去了什么很重要的东西，但具体是什么，却怎么也想不起来，只剩下一种淡淡的、莫名的空虚感和……一种奇怪的轻松感？仿佛卸下了一个沉重的包袱。
他看向摆渡人，眼神有些茫然。
摆渡人已经收起了那个黄铜罗盘，黑曜石眼睛平静地看着他。“船费已收讫。请登船，‘遗忘图书馆号’在等你。”
他指了指那艘书籍熔铸的怪船。
雷克斯晃了晃还有些发晕的脑袋，下意识地走向那艘船。他不再去纠结自己失去了什么，一种强烈的、想要尽快离开这里、前往目的地的冲动主导了他的思维。
在他身后，上方通道口，几名清理者的身影已经出现，他们冰冷的扫描光柱瞬间锁定了他！
但就在他们试图冲下站台的那一刻——
摆渡人不知何时又坐回了他的摊位后，仿佛从未移动过。他抬起一只机械手，轻轻打了个响指。
咔哒。
一声轻响，仿佛某个古老的机关被触发。
整个废弃站台周围的空间突然发生了一阵细微的扭曲，那些巨大的、沉默的机械残骸和黑暗的角落仿佛活了过来，投下更加浓重、几乎实质化的阴影，如同无形的墙壁，瞬间阻隔了清理者的前进路线和扫描信号！清理者们仿佛撞上了一堵看不见的墙，动作猛地一滞，扫描光柱也变得混乱起来。
摆渡人头也不抬，继续摆弄着摊位上另一件古老的仪器，仿佛一切都与他无关。
雷克斯没有注意到身后的变故，他已经登上了“遗忘图书馆号”的甲板。这艘船触感冰凉，脚下的“甲板”似乎真的是由凝固的文字和数据流构成，踩上去仿佛能感受到极其微弱的、无数思绪的低语。
船只无声无息地解开了缆绳（如果那些数据流束可以被称为缆绳的话），开始缓缓驶离站台，向着下方那更深、更黑暗、连数据低语都变得扭曲诡异的深渊滑去。
雷克斯站在船头，望着前方无尽的黑暗，心中只剩下一个清晰的念头：找到通胀的源头。
他完全忘记了，自己为何如此坚定地要前往那里，也忘记了，自己刚刚支付了怎样惨重的代价。
摆渡人抬起头，黑曜石眼睛“望”着那艘逐渐消失在下方迷雾中的怪船，发声器里传出一声几乎微不可闻的叹息，这次，带着一丝真实的疲惫。
“又一个典当‘现在’去追寻‘过去’真相的愚者……熵增之下，皆是如此……”
雷克斯失去了最近三个月的记忆，他是否还能理解即将面对的真相？
“遗忘图书馆号”将驶向何方？那古老的数据库废墟究竟有何危险？
摆渡人究竟拥有怎样的力量？他的真实身份和目的为何？
清理者被暂时阻挡，他们会善罢甘休吗？
沈余和陈时，他们是否知道雷克斯付出了如此代价？他们的计划又是什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