幼帝传奇 第206章 孽桥饲海骸

暮色咬住南海最后一缕霞光时，小皇子齿根新生的龙牙刺穿了沙堡塔尖。珊瑚沙混着凝固的糖胶在齿间咯吱作响，海风咸腥中骤然掺入昆仑雪峰的凛冽，仿佛无形的手扼住了喉咙。鳞甲下贴藏的玉简骤然滚烫，冰塔少女消散前的奶渍字迹挣脱束缚，在稀薄空气里扭曲燃烧：

“糖珊瑚裂处，昆仑胎动时”

没等他咀嚼这谶言的含义，掌心那半块南海饴糖竟自行炸裂。黏稠糖丝裹挟着涅盘蝶翅上散落的星尘，如飞蝗般扑向司天台的断壁残垣。大地深处传来冰层迸裂的巨响，皇城地基轰然塌陷，一道深逾千尺的玄冰裂隙凭空撕裂，露出幽蓝冷光中半埋的菱形玄圭。坚硬如铁的岩面上，幽蓝的凿痕深深錾刻着十二行古篆：

皇帝\/使五\/大夫臣玄螭\/将方士\/采药昆\/仑玄以\/廿六年三月\/

己卯车到\/此玄渊\/前渊可\/一百五十\/里

“这是……”小皇子踉跄几步，冰凉指尖抚过玄圭表面纵横交错的裂痕。额顶双角之间，那幅由鳞甲新生形成的台风螺旋云图疯狂旋转起来，星勺光影如同实质的探针扫过“昆仑”二字。篆刻的文字瞬间活了，在岩石上扭动翻滚，两千年前刺入冰原的执念穿透时空壁垒，狠狠扎进他的识海——

那是何等酷烈的风暴啊！碧落渊万年不化的冰川上，身披玄氅的五大夫玄螭跪在及膝深雪中，冻得青紫的十指死死攥住凿刀，在坚逾钢铁的玄武岩上一笔一笔刻下使命。冰冷的凿刃一次次被狂风卷歪，刀锋割裂皮肉，凝结的血珠滚落，在“采药昆仑”四个字上烙下妖异的赤红琥珀。在他身后，狂风撕扯着青铜轺车的幡旗，整支车队深陷在沼泽般的星宿海冰碛中，拉车的白牦牛已被冰棱刺穿腹部，腹腔里涌出的热气在寒风中瞬间冻结成粉红的雾。而玄螭身后的方士们正挥舞着青铜钺，疯狂挖掘冻土，冰层下赫然露出三百具蜷缩的童尸！他们姿态诡异，小手向上捧着一截截闪着幽光的珊瑚枝，枝头深深扎进他们枯萎的胸腔——那里搏动着一团团幽蓝根茎，正贪婪吸吮着孩童仅存的生机，顶端的冰苞，正是被称作不死药的“玄冰桃”！

“原来……原来腐骨丹……”小皇子喉头发紧，哇地呕出一口混杂着细碎金鳞的淤血，“是用这些秦代方士深埋的‘昆仑胎’炼成的！”

“嘤——”

刺耳的振翅声撕裂空气。原本如盐粒般停驻在沙塔上的涅盘蝶，羽翼骤然铺展，遮天蔽日。翅脉间流光奔涌，赫然是当年秦始皇封禅泰山时，以朱砂雄黄焚烧于祭天之巅的密文祷词！漫天蝶粉洒落，触碰到南海残留的礁石，礁石竟疯狂扭曲生长，在轰鸣巨响中隆起巍峨起伏的山脉轮廓（苍冥脊），其势直逼天际，那山巅，正是嵌着玄圭的所在！玄圭感应到山脉成形，幽蓝光晕爆涨，七道由冰冷咒文凝成的漆黑锁链骤然射出，带着冻结灵魂的恶寒，直刺小皇子口中那初初冒头的莹白龙牙——

锵！！！

火星四溅！

小皇子猛地仰头，用尽全身气力，狠狠咬下！利齿交击处发出令人牙酸的爆鸣！那能绞碎龙脊的符咒锁链，竟被这初生的乳牙生生斩断！

星宿海的绝望幻象瞬间吞噬了整个皇城废墟。湿冷、粘稠的气息扑面而来，无数双青紫肿胀、布满冻疮的童尸手臂刺破冰碛泥沼，密密麻麻地伸出。每一只僵死的手掌奋力向上，掌心中央，妖异的冰桃花正在盛开，花瓣是凝固的泪痕，花蕊吞吐着刺骨的邪气。花心深处，玄螭积郁两千年的癫狂嘶吼刺穿时空：

“陛下！二十六年埋下的仙药——熟了！！”

小皇子暴怒的嘶吼化作龙吟！双足踏破积水泥淖，身形借浪涌之力冲天而起！额顶那蕴含了“蝴蝶”风暴之力的螺旋云图疯狂旋转，牵引苍穹之力，狠狠撞向巍峨苍冥脊上投射出的昆仑巨影！那枚刚刚建功的新生龙牙脱体而出，于半空中扭曲拉长，通体流转着紫色雷芒，化作一柄顶天立地的刻刀，带着无边愤怒斩向岩壁上的幽蓝玄圭！

“玄螭大夫——”

稚嫩却震耳欲聋的吼声盖过风雪：

“你等的那个始皇——”

刻刀已狠狠劈在玄圭正中，凿向那冰冷的“皇帝”二字：

“骨头渣子都化成灰了！”

刀锋深入石髓，碎石裹挟着千年阴寒迸溅！

“滚出来——”

“让这些孩子回家！”

嗤啦！

龙牙刻刀带着磅礴巨力刮过玄圭表面，“皇帝”两个篆文连同篆刻底下的暗红血珀，如同朽烂的枯木皮被生生剥离！这一刮，似乎撼动了某种维系万古的平衡。破碎的玄圭裂隙中，沉寂的碧落渊底，玄螭残留的怨毒猛然沸腾。他疯狂啃噬着被刀锋剥离下来的“皇帝”二字石屑，冰冷的鳞爪疯狂撕扯着眼前残留的南海潮汐光影。没有千古一帝来取这不死药？那便由他自己享用这神物，再造乾坤，登临那万世不移的帝位！

“没始皇……便造一个皇帝！”

玄螭的咆哮在碧落渊底形成实质的冲击波。无数冰桃花从即将崩溃的星宿海幻象中爆裂，三百颗冰冷坚硬如玄铁的桃核挣脱花心，每一颗都包裹着小皇子曾经呕出的、带着腐骨丹腥气的淤血残渣——那是昆仑胎被扭曲腐化后留下的种子，更是玄螭用来锚定时空、窃取力量的锚点！它们呼啸着撕裂幻象，如流星般砸向南海波澜。

浪涛翻涌，深紫色的星尘与冰冷的桃花核碰撞、纠缠、沉浮。

“殿……下……”细微得几近消失的呢喃，混杂在冰塔碎片的叮当声中。最后一缕包裹着暖雾的奶香，从彩虹尽头那已然淡得只剩水汽的塔尖冰孩心口散出，试图温柔地环抱住那些携带着腐骨种子冲来的冰冷桃核，“……小心啊……”赤红龙牙在沧海与玄冰的碰撞点上剧烈震颤。小皇子呕出的淤血裹着星尘，如同熔炉里喷溅的金汁，将三百颗冲入浪涛的冰冷桃核彻底包裹。苍冥脊投影出的昆仑山影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整座巨大山影开始溶解、沉降，被狂暴的南海之力狠狠压向龙牙尖端！

轰——咔嚓！

仿佛天柱倾折！赤红的龙牙被无匹伟力砸得向下猛沉！包裹桃核的金红色淤血如同燃烧的油脂，在巨力挤压下疯狂渗入桃核表面那些细密的玄螭符咒纹理。血与符咒碰撞之处，发出烙铁入水般的剧烈嗤响！星尘、孽血、千年冰寒的邪种核心……三股力量在碾压式的外力下，被强行锻打、融合！

海天之间，一根横亘万顷波涛的巨桥正在急速凝固成型。桥身是蜿蜒的龙牙龙骨，表层覆盖着暗金色、流淌着星辰光点的珊瑚硬质，而构成其血肉筋络的，正是那三百枚已经彻底变形、表面布满赤金色诡异符文的冰冷桃核——它们像一颗颗被捶打入骨髓的铆钉，深深嵌入赤金珊瑚的桥梁之中。巨桥一端钉死在摇摇欲坠的苍冥脊投影山根，另一端，则是被无可抗拒的力量狠狠拖拽着，轰然刺入小皇子前方不足十丈的珊瑚礁盘深处！

海床剧震，数十丈高的浑浊泥浆裹挟着破碎的珊瑚骨骼冲天而起！整片海域如同翻倒的巨大泥潭！

“成了……龙齿为骨，孽种为桥……”小皇子喘息着，单膝跪在剧烈的震波之上，口角溢出带鳞的金血，“把它们……钉在南海之外……”

然而——

“咯咯咯……”

一串孩童银铃般悦耳的笑声，突兀地在龙牙金桥的中心段响起。只见一枚被钉在珊瑚桥血肉最深处、正在燃烧赤金的巨大桃核表面，细密的裂纹骤然张开、扭曲、融化！一层深不见底的粘稠黑暗，如同最污秽的原油，从不断扩大的裂口边缘涌出，疯狂吞噬着包裹它的赤金珊瑚，啃咬着小皇子的血脉星尘！桥面之上，那黑暗物质如活物般蠕动、凸起，凝成一个盘坐的、模糊的婴儿轮廓。婴儿低垂着头，细嫩的手指，正轻轻拂过身下不断蔓延开去的黑色潮水。

正是碧落渊底，玄螭啃食“皇帝”碎屑所生的邪念显化！

那黑婴的影象极为模糊，仿佛是浓稠的墨汁洒在浓雾里，唯有那双向上掀起的眼帘分外清晰——没有瞳仁，只有两道幽深冰冷、仿佛冻裂玄冰构成的缝隙！

“昆仑……旧梦……已饱……”黑婴口中发出的，却是玄螭那混合了金属摩擦与万年寒气的嘶哑嗓音，“此桥……甚美……”

嗡！

整座横亘海天的龙牙金桥猛地一震！如同一条被钉死在砧板上的巨蛇，拼命翻滚扭曲！不是挣脱，而是以自身为轴，迸发出恐怖的吸扯之力！

南海在哭泣！

亿万顷的碧波不再是流动的液体，骤然凝固如冻脂！金桥之下，凝固的海平面被无形力量狠狠下压，形成一个越来越深的巨大漩涡漏斗！漏斗的中心，直指龙牙金桥最下方扎根的珊瑚礁盘！更为可怖的是，小皇子脚下以及周围破碎的岛屿残骸、沉船碎木、风暴卷来的杂物……所有蕴含着一丝海洋过往生灵记忆的残片，都在这恐怖的吸力与凝固之下，被强行剥离了实体形态！

无数道或浓或淡、或蓝或灰的雾气流光，如同被无形巨口抽离的魂魄，从海水、岛屿、礁石、沉物中喷薄而出，疯狂涌向那座赤金包裹的巨桥！这绝非寻常汲取灵力。南海累积万古的记忆，那无数沉船中的悲鸣，珊瑚丛中微小生灵的呢喃，甚至是昨日风暴卷起的鱼虾临死前的恐惧……所有承载着海之过往的“识”，尽数被暴力剥夺，化作一道恢弘却死寂的黯淡光流瀑布，源源不断地涌入桥底！

那盘踞在桥心黑潮之上的婴儿虚影，原本模糊的躯体在汲取这磅礴光流后，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凝实、丰盈！连带着其身下的黑色潮水也急剧扩张，如同墨染的宣纸，飞速侵蚀着赤金珊瑚桥体表层密布的星辰流光与赤血符咒！被赤金浸染的桃核在黑暗中发出刺耳的尖叫，仿佛不堪重负的奴隶！金桥主体，已然成为滋养这“渊鬼”的脐带！

“玄螭——！”小皇子目眦欲裂，他感到自己与这座心血凝结的龙牙桥血脉相连，正随着桥体一同被那黑潮汲取着、冻结着！他想拔脚，双脚却被凝固的、承载着自己龙蜕鳞甲残骸记忆的“南海之识”死死粘住，如同陷入万千冤魂的泥沼！

“此非朕之桥……”黑婴抬起了那张在光流滋养下已能看出几分玄螭枯槁轮廓的脸，漆黑的嘴角勾起，“此乃吾儿登基之御道……”他的冻裂眼眸，死死锁住僵立不动的小皇子。身下已经吞噬了三分之一桥面的黑潮骤然翻腾，如同响应号召的千军万马，化作一支支粘稠冰冷的巨矛，目标并非小皇子自身，而是他脚下被剥夺了海洋记忆后、只剩下物理空壳的凝固“地基”！

那些沉船的朽木，岛屿的残骸，风暴的垃圾……甚至小皇子自己呕落海水里的血迹凝结物……所有无“识”的空壳，都在黑潮的侵蚀下发出冰块碎裂般的呻吟。黑矛刺入之处，物质瞬间腐朽，化作更多虚无的黑潮碎片！

皇城废墟构成的小皇子“立足之地”正在被釜底抽薪！只消这“地基”被黑潮彻底吞噬腐朽，无需婴儿动手，失去了凭借的小皇子，立刻就会被渊鬼“御道”那庞大的吸力，连同他作为“龙蜕之源”的过去记忆一起，彻底吸入那巨桥底部，成为滋养渊鬼登基的柴薪！深渊魔念正在这汲取万古记忆的龙牙桥上飞速成型！

海天倒悬，龙牙哀鸣。

乾坤颠倒，阴盛阳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