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惊城剑雪 第二百零二章 袖手野色,雄心谁寄?

作者:孤鸿雪 分类:古典架空 更新时间:2025-12-03 23:20:01

曾经,莫承允觉得遇到林笑非是一件倒霉的事。

彼时的他,正与心仪的女子——秀山宛氏的千金在鱼燕往返中诉说着“欲与君相知,长命无绝衰”的炽热钟情;遇到林笑非后,因为要耽搁时辰教导,又让人传谣说是他养在外面的私生子,而让女子心生疏远。

年轻时候的剑神心中只有剑术和爱侣,又是怕麻烦的性子,所以莫承允对朱术明并不怎么待见。所以在救下他的第一想法,就是送到最近的大空寺做个小和尚,奈何未能如愿,这才不得已领回太白山。

这样的日子足足过了一年多,直到那一年他二十五寿宴,刚刚进入太白山,一身寒酸落魄,名字还叫朱术明的林笑非从双亲遗物中翻出一幅画作为贺礼送给他。

他随手搁置在不起眼的地方,可当剑圣林浪夫无意中看到这幅画的时候,便顷刻间决定要为这个孩子赐名‘林’姓,同时让莫承允进入了梦寐以求的飞云堂。那一刻,莫承允便知道,遇上林笑非是他一生中最幸运的事情之一。

那幅画自然是名家手笔,作画之人是府门外遗弃废稿也足抵千金的唐高银。

当时民间戏言,说“剑至林浪夫,刀至聂云煞,兵至袁公昭,画至唐高银”。可见在画坛之中,唐高银是当今存世的巅峰已极的一位。更稀缺的是,这幅画的作画时间,还远在唐高银成名之前。画作虽珍,但巍峨八百年的太白剑宗却并不缺这一幅名家墨宝,真正宝贵的是画上的内容,准确的说是景中人。

那幅画画的是林笑非的家乡。

云雾渺渺的青山之中,一座朱红大漆不知是寺庙还是道观的建筑悬空于绝壁之上,既谈不上宏伟,也说不上精巧,只是胜在幽绝尘世。

低矮的屋檐下,青石栏杆后,一名身穿古旧黄袍的白发老翁正在与一名中年人对弈,画作四周大片留白,仿佛刻意为之。左侧提十六个小字:

“隐鹤烟霞,松柏华茂,椿龄无尽,寿岳山高!”

那也是一幅贺寿图。图中的老者正值百岁生辰,虽然穿了一身古旧黄袍,盘膝坐于蒲团之上,却有一股凌然高峰的气势跃然纸外。图中景色建筑皆气韵夺人,可独缺作画之人的印章和提名。但末尾的一个异形的“髙”字却一把就攫夺了林浪夫的目光。

这个“髙”字被刻意少写了上半部的一短横,而在下面的“口”字右斜上角凭空多加一点。这本来是只有在名画墨宝上极有研究的老人才知道的事,当今天下只有一位大师为了避讳他心中偶像,而在作画写字之时刻意把“髙”字写成异体。那便是唐髙银。

林浪夫乃江湖武人,本也不知这些古董字画上的隐秘消息,奈何有一年一件事把唐高银的这个小小癖好闹得天下皆知。自此后就连伪作都把这小癖好给原模原样抄了过去,以免被人一眼识破。

据说当年杜犀岷在巴州风风火火搞“新政”,紧抓一条银钱流动,足足吓死了好一批心中还有鬼的官吏,最后甚至牵连到了太守裴鸿儒。事后一番折腾,裴鸿儒虽然被证实并未贪贿,但那一幅堪称祸源的“雪庐寻僧图”却被验宝方家指认是赝品。

自认学识渊博又颇精字画的裴太守竭力辩驳伪作赝品之说,可连续三位名师都同时认定画作是赝品,而指认缘由也并非是他们鉴宝的本领比裴太守高明多少,而是因为验宝师父们在那个“髙”字上一眼看出了端倪。

裴鸿儒是个颇有学问甚至有些自命清高的读书人,不知是脸面挂不住,还是当真笃定自己的眼光,总之始终不愿相信,愣是从其他收藏名家手里临时借来了几幅唐高银的大作,一经对比之下,才发现被蒙骗,羞怒难挡,当即被气晕过去,几乎吓死了在场诸人。

堂堂太守差点被气死,一时引起轩然大波,是以才让在古董字画上本无研究的林浪夫都知道这事。只是当初轰动之时,莫说林笑非恐怕才十一二岁,就连莫承允也不过是个初出茅庐的孟浪小子,根本没在意过。

“这画画的好呀,是谁给你爹娘的?”林浪夫拉着朱术明的小手,淡笑着问。

“是‘佑生观’的雪尓妹妹。不是给我爹娘的,是给我的”

“雪尓是谁?”林浪夫又问。“是你的朋友?”

“他是宗秀叔叔的女儿,我很好的朋友。她很精通画画的,年节时候的年画好多都是她画的。”朱术明低眉垂首,原本激动热烈的情绪急转直下。“可是他们也搬走了,不在村子里。”

“宗秀?他姓什么?”林氏兄弟相顾对视,林碧照问。

“叔叔姓唐。”

唐宗秀,是谁,是作画本人唐高银么?宗秀,是他的表字么?还是说那时候的唐高银或许还不叫这个名字。

“这个……”林碧照知道兄长最关心的并非名画大家,当即指着下棋的白发老翁,问:“这个老爷爷,是谁?你知道他的名字么?”

“这是老山公爷爷!”

“老山公?”

林氏兄弟对视一眼,尽皆皱眉。那个人的传奇一生,无论在朝还是致仕后,都有无数的封号尊爵,但没有一个带“山公”二字。林碧照又问:“老爷爷姓什么?”

朱术明愣愣摇头。“不知道,我们都管叫老山公爷爷。爹娘说,村里修建佑生观的时候,山公爷爷捐了好些银子。村子里谁家里有人生病了,需要银钱买药求医的,也是山公爷爷帮忙的。他就像个活菩萨,村子里的人们都很敬重他。”

“那他呢?”林碧照又指向与老者对弈的青衣道袍的中年人。“这个叔叔叫什么名字?”

朱术明郎朗一笑,说:“这是赵贤青赵叔叔,佑生观里大大小小的事都是他管的,他为人可好了,每次我们偷偷溜进去,弄乱了东西,他也不会责罚我们。”

“若真的隐蔽红尘,更名改姓也是有的。最关键的是,两个人都像,就已经不能用巧合形容了。”

一幅画不足为凭,小孩子的话也不能尽信,但自从莫承允带着使命第一次同林笑非回到朱陈村,第一次趁夜偷偷登上鹤鸣山,就证实了林浪夫的推测,全是对的。

画是真的,画中的人也是真的!

朱陈村是明宗先帝在位时,杀神军屠戮碎叶城时候幸运逃走的人——不,准确的说是提前得到消息,偷偷带家人离开碎叶城的被宋遗按插在军中探子的人——所繁衍的后代。他们给宋遗传递完消息后,在开战之前,便找好了替死鬼,然后带着家人偷偷离开。

谁能想到,有一天归隐的宋遗,会带着自己的得意门生王玄策,会找到这里,并且会藏身在这个自己一生杀孽最重的幸存者的晚辈当中。

自从他归隐之后,很多人猜测了许多地方,有家乡巴州的,有百越南疆的,甚至有海外孤岛或是凶地断南蛮海的,唯独没人猜测在碎叶城附近。

三任帝师,两届宰辅,如今朝廷里的重臣大夫,许多都是他的学生,甚至是学生的学生,可说宋遗的一生充满了传奇和赞誉,唯有碎叶城之事,是他一生的污点。凭明宗先帝和陈煜如何修饰,总有真相被人一代代流传出来。就连年仅四十出头的冷仑都知道,何况年龄更长的老者。

谁都知道,纸是包不住火的。等有一天宋遗死了,或是大周亡了,下一代王朝的开拓者,一定会把当年的碎叶城之事重新搬上史书,重新书写修正。重编前朝旧事,以彰得国之正,本就是历代王朝都再熟悉不过的流程。造谣污蔑之事亦屡见不鲜,何况只是还原本真。

所以,不唯碎叶城附近,甚至整个青州,都是宋遗应该避之不及,甚至听也不想听到的词汇。在他主理朝政之时便是如此,更别说老后归隐,来这一生污点之地,与那些见证了他血腥手段之人的后生晚辈共度余生了。

因此,谁也没来这里找过他……

一声嘹亮鹤唳将莫承允拉回现实,他抬头望了望不远处在月光下依稀可见的建筑影子,不由得加快了脚步。

虽然他刻意背上背篓,穿上粗衣,尽量做农人装扮,但是空袖独臂在小小村子里却依然格外醒目,所以他只能趁天黑入谷,天不亮就上山。

若说朱陈村是远离兵戈是非的世外桃源,那么山上的“佑生观”便是天底下最寒酸,香客最少的道观。区区百户,只有朱陈二姓,来此祭奠的不过是再熟悉不过的乡邻亲族。

一般寺庙道观,早上是卯时早课,然后接近辰时才开门迎接香客。按理说这么个人烟稀有的小道观,应该更晚才是。可没想到莫承允寅时上山,佑生观的门就已经开了。

香烛独有的气味远远飘来,一个穿着青衣道袍的中年人正在上香,烛光下依稀看清中年人面容,脸颊虽消瘦,眼角亦深刻鱼纹,却没有埋首经卷黄土的疲惫落魄,反而独有一股书卷气,乍一看去,就像是个教书先生。

“赵先生!”

莫承允轻声唤道。

那人微微皱眉,寻声看来。莫承允快速从黑暗中走出,站在烛火光辉下,那人先是一怔,目光凝聚在他的断臂上,放下手中活计,拱手道:“莫兄弟,好久不见。”

“数年不见,赵先生依旧风采,可在下却落魄啦。”

莫承允一边说着,一边放下背篓,虽是独臂,也恭恭敬敬上了一炷香,才问:“老山公近来身子可好?”

“好着,就是年龄大了,耳朵不大好使,说话要大声些。时常想睡觉,不过清醒时候,还是什么都记得。”

赵贤青说着自顾自向观内走去,也不请莫承允入内。后者也不客气,抬步便跟上。赵贤青说:“我记得,莫兄弟来了两次,山公拒绝了两次。莫兄弟今次复来,莫非还说前度旧话?”

“林剑圣战死了!”

莫承允一路上想过许多说辞作为开场白,但临到头了就变了主意,开口就把最重要的事搬了出来。

赵贤青果然浑身一震,突然停步,不过也只是一瞬,旋即语气又恢复那一副轻柔寡淡。“我知道。”

莫承允双眉微扬,心头暗自欣喜,说:“既然先生知道,就还没真正放得下黎民苍生。既然先生时时心系天下,就该清楚,天下要起乱了。莫某乃是一介武夫,于民于国,也不过一身一剑而已,如今还成了断臂残躯。可即便如此,也不能眼睁睁看着战火再燃九州。先生胸中万卷书,腹有定国策,如何甘心屈身深山辟野,不顾黎民死活?”

“莫兄弟把苍生黎民压下来,没有罪也有罪啦。”

自古以苍生仁义为说口,让人抛家舍亲、歃血断头路的事情不胜枚举,赵贤青淡淡苦笑。

“莫兄弟为太白宗门也好,为江山社稷也罢,这般心急如焚,千里奔走,让人敬佩,可天下之权不在贵宗主手中,掌兵之印也不在尊驾飞云堂内,试问急有何用?以鄙人看来,对于一位敢开亘古未有之先,在世显尊的固执君王来说,尊驾的急迫,除了招致杀身之祸再无别用。太白被封,师徒相残,还不够警示尊驾与林宗主么?非要在三方交兵之前,就来一次太白屠山,才能让林宗主和尊驾静心隐忍才能罢休?”

莫承允做足功夫,立马接口说:“以在下拙见,三方鼎力虽已成势,但只要有一位德高望重的老人能重新出山,未尝没有转圜余地。”

“愿闻高见。”

“外海萧氏,地寡人稀,按理本应束手称臣,不该与中原九州为敌。如今能构成一方险势,实在是朝廷之内不能一心。其因有二,一则周元弼把持朝政,排除异己,便是能臣猛将若不能投入门下,也不免落入黯然归隐的下场。二则便是幽州之患。萧氏因此二乱,方生反心。此二乱一除,萧氏必偃旗息鼓,只能继续隐忍按捺。而普天之下,能整顿朝纲者与解除幽州之患者,唯有宋遗老丞相一人而已。”

赵贤青搬来两把椅子,奉上粗茶,二人对坐。

“丞相之职早已裁撤,便是遗老出山,手中无权,帐下无兵,何以便能扭转危局?如今殷季斋不仅官复原职,甚至荣升御史大夫;武将之中,又有周天一柱袁公昭。难道文武齐心,不能成莫兄弟所言之事?若他二人合力也不能成,莫兄弟何以断定一位早已袖手旁观,安度余生的垂暮老人出山便能办到?”

“殷大夫与萧山景或是说解天机有彻骨之仇,便是天海城不发兵,总有一天殷大夫也会主动挑衅。此为公报私仇,枉顾万民。公昭老将军虽是德高望重,可与李长陵从无旧交,此时对峙多年,早已势同水火,亦不能同立世间。”

他望向柱后幽暗内堂,刻意拔高声量,说:“唯有老丞相,李易对老丞相素来敬重,更有深厚旧谊,甚至可说是忘年好友。若老丞相愿意出山,或保他终身富贵也好,或许他独领幽州至寿元尽头而朝廷绝不讨伐也罢,总之,只要幽州之患一解。外海萧氏之患亦随之冰消。天下顷刻便可安定。”

赵贤青也停顿了片刻,见幽暗的里屋半点没有动静,便定定望着莫承允,淡淡一笑,道:“莫兄弟的打算是不错的,但……人是会变的。”

莫承允似乎在途中做了十足准备,无论对方说什么都有应对说辞,径直反问:“谁变了?是心系黎民的老丞相,还是李长陵?”

“都变啦!”

满面书卷气的中年人转头望着门外幽幽暗暗的山谷,日出还早,一片黑暗中,半点看不到亮光。

他叹道:“这里没有老丞相,只有一位袖手野色、余生短暂的老山公,这里也没有丞相府长史王玄策,只有一个添油点香的赵贤青。天下也少了一个醉心音律、诸事皆俗的李重庭,多了一位兵强马壮、满腔愤懑的李长陵。”

“我想再见一见老山公。至少让我当面问一问。劳烦通禀。”

“莫兄弟,你很清楚,方才你已经试过了。”

目光下移,赵贤青看着檐下空空燕巢,放慢语调,慢慢地说:

“燕子冬去春来,桑树黄了又绿。天下荣衰更替,亦如此理。林宗主和莫兄弟立身太白,而小武林。陈煜立身公室而小天下。如立身万古千秋呢?商兴商衰,周立周亡,又算得了什么?若立身太虚,太虚本无,一个‘空’字罢了。莫兄弟,回去吧。”

虽然被人下了逐客令,但是莫承允却并不准备起身。今次乃是他第三次拜访,若不能以理服人,便是用强也准备把人带出去。虽然他已是独臂,功力损减了大半,但宋遗是毫不懂武功的百岁老人,而王玄策据信也只是懂些强身健体的粗略拳术,完全不是他的敌手。

赵贤青,或者说王玄策吧,早已见惯风浪,一见他神情姿态,便知对方心思,面上却无半点惧色,这反而让莫承允犹豫了起来。就在二人对视僵持之时,一道极端苍老沙哑的声音传入耳中。

“小林剑圣,可留下什么话没有?”

木轮车滚过青砖的脆响轱辘声紧随而至。来者有两人,一皓鹤发鸡皮的老翁坐在轮椅中。推轮椅的是一位年纪约莫五十出头的男子,虽然看着皱纹深刻,脸上却血色红润,别有一翻生机。那人也一身杏黄长袍,身背长剑,气度凛如山岳。

莫承允微微一怔,暗自庆幸没有贸然动手。虽然他没见过这人,但能被留在老人身边,为他推车护卫的男子,绝非泛泛之辈。

“老师。”赵贤青起身走去。

“太白晚辈莫承允见过老先生。”莫承允亦长身而起,上前两步躬身道:“剑圣离开桃源之前并未召见晚辈和宗主,并未留下什么交代。”

“你知道是谁杀了林郎夫?”老人问。

莫承允不知道是王玄策没有如实相告,还是老人明知原委,却故意发问,一时不知对方心思,只能如实作答。“是扶幽宫的宫主聂云煞。”

“不!”

莫承允豁然抬头,满目惊异。

老人继续说:“聂云煞杀不了他,杀了林浪夫的不是别人,是他自己。”

若是旁人敢这样胡言乱语,不必等到太白剑宗或是八十里桃源的弟子动手,便是普通江湖客也要擎出兵刃理论一番。可唯有眼前的老人,莫承允毫无辩驳的念头。

“林浪夫是个恩怨分明的人,万事在他眼中都有个对错,有个是非。可他错就错在,他眼中的这个是非和对错,是你们武林江湖中的。他自己要去打的那场双圣之战,于天下是正义之战,甚至可以说许胜不许败,但是在你们武林江湖,至少在林浪夫心中,是不正义的。他把聂云煞的女人介绍进宫,结果惹出这些个肮脏祸事,他自己觉得他有愧于聂云煞。等对方大举杀入中原,他又以武力把人赶了回去,让人家在他有生之年都不许再来寻仇。这就是愧上加愧。所以,林浪夫不是输给了聂云煞,是输给了自己。”

这样的道理,其实在飞云堂探子带回当时双圣之战情报、在桃翁细说大战细节的时候,莫承允便分析出来了,只是他和林碧照都默契的没有跟任何人说。

输给聂云煞是刀剑之争、武学之争,输给自己却是正义是非之争,林剑圣可以输,但是不能错。因为输了还可以让兄弟后辈去赢回来,错了就会永远被人传颂。就如碎叶城之于眼前这个老人。

机会难得,他不想再讨论这个不是他此行目的的问题,立马把话题强行拉回来。

“山公。鄙门林宗主说,太白与大周结盟递谊已历数百年,期间历经风雨磨炼,彼此信任,实不该因一人一事而轻言决裂,甚至大动刀兵。日前,鄙门已上交天道令以为示诚,可恐仁宗陈煜陛下不能领悟三十八位先帝创业守国之艰。不久前,他孤注一掷改元‘大业’,天下皆信,他要向幽州与海云边用兵。今公室凋零,内有周元弼之流结党营私,外有东西二藩夹击之险,恐战端一开,社稷崩危。宗主说,帝君之怒,唯圣贤可谏。正值此天下危殆之时,宗主恳请山公复出,率天下有志之士,以扶乾坤于即倒,救苍生于战火。太白全宗甘为驱策,赴汤蹈火,在所不惜。”

不知是否听清了莫承允的慷慨陈词,老人缓缓摇头,继续说着自己的话:

“我见过林浪夫一次,他是个君子。他有一颗纯粹的人心,最后害死他的也是这颗人心。人心不死,道心不生,若然拘泥是非对错、恩怨情仇,便是人心明而道心暗。于君王而言,人心生私欲,道心安天下。所以,自古圣君之道,都是一条无情之路。就这一点来说,他胞弟林碧照,比他更有道心。”

最后他睁着黄浊老眼,看着风尘仆仆赶来的莫承允,又说:“把天道令交出去是对的。把这里的秘密止于你们二人,没有告诉朱术明也是对的。只是,从他枉顾祖制,自尊‘仁宗’开始,老夫的人心也就死了。”

“老丞相……”

“铁绝令,不是用来调解私仇恩怨,或是调动大军勤王,甚至不是用来守护大周的;那个东西是用来守护苍生的。”

老人微微抬手,将莫承允准备了满肚子的话都生生堵了回去。“这是你第三次来了,你们帮我守住了这个秘密,这很好。让我送你一个给太白山解决困局的法子吧。”

求上得中,莫承允双眸绽光,垂手静听。

“去告诉朱术明,在几日后的蚩崖山恶鬼涧,一定要拼死维护那个叫白诺城的人。不要提前去劝,不要想着提前带他离开,要当着全天下人的面去保护他,拼上性命。事后,若他还能活着,不仅他自己的危局迎刃而解,你们太白山的困境,也多半可以解了。”

“您是说……”

“他不相信任何人,陈煜一定会去的,他会亲自去。让他亲眼看到,这是上天给你们的机会。这个机会,需要朱术明拿性命之危来搏。”

老人轻轻抬手,那黄袍男子无奈的憋了憋嘴,转动轮椅向里屋推去。“也需要你自己想通,徒弟和太白,如果只能保一个,你选哪一个。莫承允,这次是你自己的人心与道心之争。”

莫承允的确想过,如果按照叶郎雪的嘱托,让林笑非在约战之日前去劝解白诺城。可一旦被陈煜发现,便有两种完全不同的结果。

如果白诺城被林笑非一翻说辞打通症结,回到宫中,太白不仅无罪而且有天大功劳。可这样的可能性太低太低了,更准确的说,是太天真了。

更大的可能是,白诺城要么死守蚩崖山,要么离开蚩崖山就直扑禁宫。不管哪一种,只要被仁宗发现林笑非私自去见过,都可能引起猜疑。

那时候,本就多疑的仁宗陛下会怎么想?被红榜缉拿的要犯林笑非,为了报复他,便引导白诺城搅弄风雨,甚至弑君弑父。

如果事情这样发展,原本驻扎在太白山的叁万杀神军就会顷刻扑上山来,杀个血流成河。便是合全宗之力,挟地势之险,一时打退了叁万驻军,可中州还有十几万大军。累卵遇坚石,太白山顷刻即碎,从此如半月阁和寒山铸剑坊一般,从江湖彻底除名……

若完全不告诉林笑非呢?一枚天道令,虽然能显示太白山的臣服,但多半不能让陈煜撤销封山自省的命令,更别说还有一条师徒相残的毒计。而且,若陈煜真要兴兵讨伐李萧二藩,还会容忍浪费三万杀神军去守着已经失去信任的、就矗立在中州腹地的太白剑宗吗?

恐怕一鼓作气打下,用以祭旗立威是极有可能的,所以他才会马不停蹄的赶来。时间,对眼前的太白剑宗而言,是最奢侈的东西……

本来寄希望于宋遗带着铁绝令重新出山,即解太白之危,也解天下之险。可岁月磨人,无论宋遗还是王玄策,都已没了壮志雄心。他们可以继续在这里安度晚年,说着立身太虚、浮沉皆道的“风凉话”,可自己等不了了。

不过,宋遗说对了。

这是一次人心与道心之争,这是一次弟子与宗门孰轻孰重之争,更是一次太白山生死存亡之争!

还有不到四天,不,天一亮,就只有三天了。他没有时间传信与林碧照商量,只有他自己能做选择。

早已见惯风浪的独臂剑神,多年后头一次感觉到被重担压得喘不过气来,满身疲惫无力如浸透在铁砂桶中。最后就连怎么下山的,也忘了。

……

晨曦微白,深山幽谷。林笑非轻轻闭上房门,以免惊动身怀六甲的夫人。他扛起锄头,像个普通农夫般早早出门。

谁能想到堂堂太白第三代的大师兄,曾经荡寇扬威的一品将军,一朝卸下宝剑,脱下锁甲,扛起锄头,背上背篓,竟半点也不违和别扭。但林笑非父母早年便丢弃田埂走山贩茶,家里的田亩早已送给邻人耕种,所以其实林笑非自己是没有田地的,只是早起惯了,便顺手帮乡邻除草施肥。

九月的山间,不少稻子都快熟了,原本绿盈盈一片的田间,也变得黄绿交错,就像一幅巨大的氤氲画作,将群山环抱的谷地点缀得美轮美奂,

“吴四叔,早啊!”

林笑非热情地跟田间地坎的乡民打着招呼。朴实厚道的乡民抹去额头上精亮汗渍,隔着田野招手回应,郎朗笑道:“阿明呀,你也起来这么早啊?送的鸡吃完了没?我让你姨给你送呢。”

“没呢。还剩好几只。”

自从回到朱陈村,林氏夫妇便过上了朝闻鸡鸣,晚听蛙声的田园生活。乡邻和睦热情,没有外头世界半点的勾心斗角、尔虞我诈。一日只管三餐吃什么,饭后便携手田间林野,行至落日西沉,又返家休息。

温静霜非常喜欢这里,虽然她是名门出生,打小富养,可半点也不觉得朱陈村的日子清寡,反而觉得格外宁静安稳。虽然来了不到半个月,可脸庞明显丰腴了一圈,气色也眼见的红润起来,同时已经开始跟邻家的姨婆学习起针织纺纱,准备动手为腹中的孩儿做起小衣服。

没有人想打搅这样神仙眷侣般的生活,莫承允也是一样,所以他下了鹤鸣山后已经在远处犹豫了好些个时辰,直到天光大亮。

阵阵清风袭来,洗去莫承允一身的风尘仆仆和浑身疲惫。他背着背篓,葛衣绑腿,足穿草屑,活像个山中猎户。只是左边袖管空空,随风轻摆,显出孤身独臂的寂寥。直到早起耕作除草的乡民返家用饭,他才抬步进来。不多时,他穿过林野梯田,正在田间挥汗的徒弟恰好与他四目相对。

林笑非浑身一怔,满脸喜色。四周看了看,果然没了邻居,这才快速奔去。热切唤道:“师父,您来了。”

同时一边帮师傅取下背上行囊,领着他向自家老宅走去。

师徒并肩林野,上次是多少年前,莫承允已经记不起来了。他打量着虽然衣衫简朴,但是明显开朗了许多的弟子,也笑着应道:“看来这是个养伤的好地方,看你的气色,伤势该恢复的七八成了吧?”

“差不多啦。”林笑非朗笑点头。

“几月生?”莫承允瞧见那小路尽头的三间瓦房,又问。

“估摸着腊月。”

莫承允满是欣慰的点头道:“好,你也有后了。你爹娘弟弟,若在天有灵,也该心安。”

林笑非知道师傅向来惜时如金、行事果断,来此自也不是为了寒暄家常,便问:“师父前来,莫非是那什么‘提灯人’的组织,有了消息?”

“不错,宗主传命,为师要走一趟并州栖霞谷飞雨峰,去与他们碰个头,算是探一探底细,试一试深浅,不过这只是其一。”

莫承允微微一顿,又说:“其二嘛,为师有个消息,若权衡利弊,本不该告知与你,但为师知你性子,若然错过,日后必寝食难安。故而反复斟酌之后,还是决定告诉你,至于你如何抉择,如今你已是为夫为父之人,便自己权衡吧”

“师父请说。”林笑非心头一跳,隐隐觉得有不好的事情发生。

“白诺城,多半是入了魔道,三日后,他约了叶郎雪要在蚩崖山恶鬼涧一决生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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