阆山梦 因诉当年事

湛若水只道洗髓窟黑暗阴森，未料石室之下竟风景奇异，别有洞天，直是心下大喜。石室外已是盛夏酷暑，洞内却温润如春，恰如人间仙境一般。洞中薄雾散漫，洞底四下长着许多不知名的奇花异草，异香扑鼻。湛若水所见处，方圆不过十丈，四壁光滑如削，寸草不生，便是最擅攀援的猿猱也只有望之兴叹，又复抬头，头顶雾蔼蒸腾，望不透青天，更看不出此洞窟深浅几何，好在烈日也照不进来，是以风景与人间殊异。

云未杳顺着右手洞壁慢慢走着，走了约三十余步停下，道：“这里便是洗髓窟了！”湛若水只道眼下所见便是洗髓窟，不想另有机关，却见眼前花草茂密，哪有石窟的影子？云未杳笑了笑，慢慢扒开眼前花草，果然露出一个石窟来。原来窟前花草较之别处更为茂盛，竟完全被掩映了去。湛若水仔细看那石窟，约是成人身高，宽约丈许，能容两三人，人在其中倒也不局促。那洗髓窟四壁较之洞壁更为光滑，似石非石，似玉非玉，敲之“铮铮”作响，有金石之声。湛若水触手之处一阵寒凉，便知此窟非普通山石。

云未杳向他道：“我们此时已在阆山山底，此处冬暖夏凉，温润如春。我父亲当年找到此处，原是为了辟谷所用。只是自母亲去后，父亲便无心计较养生之道，这里便荒废了很多年。”湛若水听她话语之中颇有伤感之意，只轻轻地拍了拍她的手。云未杳复笑道：“父亲虽是医者，却也深谙堪舆之术，他说此窟是阆山脉气所在，阆山一切钟灵毓秀皆出此窟，是凝结天地精华之所在，是以便是不懂辟谷之人置身在其中，三年不吃不喝也能安然无事。你看，这窟前花草也比别处更为茂盛，便是这个缘故。因着此窟凝结阆山脉气，千百年来，窟内岩石便也与别处不同，故而父亲为它取名叫‘洗髓窟’。”

湛若水原道云未杳父亲只是医术超群的医者，未料竟是胸有乾坤之奇人，无奈去得太早，心下竟有惋惜之感，只又奇道：当年我曾网罗天下英豪奇杰，何以未曾听闻妹妹父亲的名姓？他正自想着，封五道：“原来姑娘的父亲竟是位高人异士，只是何以江湖中不曾留下老先生的名姓？”

云未杳淡淡道：“江湖留名有何用？”封五怔了怔，湛若水暗道：是了，这世上原有一种人，不慕世间繁华名利，只求一身逍遥自在。原来妹妹性情并非后天养成，当是有家承渊源的。

看罢洗髓窟，湛若水与封五心下便也有了底。云未杳便让三娘带走了封五，自己径与湛若水留了下来。待三娘去后，云未杳弓身进了石窟盘腿坐下，又招手让湛若水坐了进去。湛若水随她坐在窟中，但觉一阵沁凉，却并不入骨。他闭起双目，吐纳之间，清新的气息慢慢钻入鼻间，又似渗进了每一个毛孔，直是涤尽心肺间一切尘虑污秽，整个身心便若仙人御风一般轻飘飘地肆意徜徉着。又不知过了多久，湛若水才慢慢睁开眼来，却见云未杳正望着他似笑非笑，遂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云未杳垂下眼皮轻轻道：“所谓洗髓窟续命三年，实则时日不定。或许三年不到，或许三年有多。”湛若水听着只是点头，云未杳抬起头来，看着湛若水的上眼睛，一字一句坚定道：“无论如何，我都要尽快找到解治之法！”

湛若水笑道：“我相信你！”又见云未杳心情颇是沉重，便笑道：“这洞底别有洞天，竟不知伯父当年是如何找到的？”

云未杳展颜笑道：“说来，倒也是母亲的功劳！”因着湛若水在意，云未杳只好慢慢说了开去：“这里土人有一个传说，也不知是从何时流传下来的，说万安山中有宝贝，若找到了，非但富可敌国，还能长生不老。这个传说是不是很荒谬无稽，哪有富可敌国与长生不老的，当地人都当是无稽之谈，偏我父亲便就信了。”

湛若水笑道：“伯父当真很闲。”

云未杳叹道：“他确实很闲，无奈闲人不止他一人。”

湛若水道：“必然还有伯母。”

云未杳道：“那时父亲与母亲原本互不相识，只因天天在山里乱逛，到底还是碰上了，且还都找到了洗髓窟的入口。父亲和母亲争着进去，结果……”说到这里，云未杳竟自笑了。

湛若水道：“结果如何？”

云未杳笑道：“虽说父亲医术了得，却是个文弱书生，手无缚鸡之力，母亲却是个武学高手。是了，母亲那时便已救下了三娘。三娘后来与我说，母亲与父亲争执不下，一着恼便将他打进了洞！”

湛若水听罢只觉好笑，原本只以为她父母皆是世外高人，不想竟如此有趣。云未杳又道：“父亲虽没有武功，却有很多防身的东西，母亲轻易就不敢进去了。她便与三娘堵在洞口，想的是把父亲饿晕过去再进洞。”

湛若水只是笑，云未杳道：“母亲便在洞口等了十余日，不想父亲这一去竟是没有音讯了。母亲便慌了，不知道是父亲跌下去是受了伤，还是真的饿死了，便再也顾不得，赶紧与三娘下了洞。三娘跟我说，母亲那时便已动了情，是以只想将父亲饿晕，可不想将他饿死。哪想她进了洞后……”云未杳说着抿唇一笑，又道：“见到的却是父亲坐在洗髓窟内练辟谷之术，面色好得比掉进洞之前还好。母亲提心吊胆许多天，父亲却在洞内逍遥，气得当时便给他十几个耳光，直将父亲打懵了。”

湛若水看云未杳说得眉色飞扬，暗道：原来这打耳光也是有家承渊源的。云未杳哪知他心中所想，径自道：“后来，父亲明白了母亲的心迹，他其实早有此心，便结为连理，在阆山筑室而居。再后来，便有了我。再后来的事，我原来跟你说过。”

湛若水听她的声音越来越消沉，便知是勾起了她的伤心事，欲要安慰，终是勉强，只轻轻将她拥进怀里。云未杳不语，湛若水亦默默的，任时光悠悠缱缱地逝去。又不知过了多久，湛若水惦记着孟飞之事，不敢在窟中呆得太久，便道：“我们先出去罢！”云未杳点头而允。

出了洗髓窟不多久，孟飞也自镇上归来，因悄向湛若水道：“弄姑娘应下了，定在明日未时一刻。”湛若水应下了，心中自有盘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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