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情微 第418章 敌忾

将近一个时辰的时间里，重湘宫的正殿里陷入了令人窒息的死寂。只有宫人加炭奉茶时偶尔发出些脚步声与衣料摩擦声。

褚妃拇指的指甲用力嵌进了食指的关节中，以此让自己维持着平静。

原本说要将青篱带来，褚妃并不担心。因为她早就答应过青篱，等仪妃死了，青篱就会被送回内务府重新分配差事，或者送去辛者库。待那时，她虽不能让青篱来自己身边做事，但也会为青篱谋个好差事。

可如今事情怎么会发展到这步境地，实在叫人不安。

按照小源子方才所说，青篱应该是将仪妃绑在了床柱上，日日鞭打虐待，以泄心中之愤。不仅如此，青篱也中了毒。如今皇上要召见的人变成了仪妃...

褚妃正想着，远远传来的抽泣声打破了正殿里的沉寂。

仪妃人还未到，哭泣的声音先传入了正殿中，“皇上...”

才七日的功夫，仪妃已经瘦得没有人形了，她的额头似乎也受了伤，用纱布包扎着。脸上蒙着一张青色的丝绢，只有眼睛和眼下的那颗泪痣露在外面，从前明亮的眸子里已是一片灰败，早就没了光，

走路时带起的风将衣裙紧紧地贴在她的胳膊和腿上，四肢纤细得像是只剩下一把骨头了，指尖颤颤巍巍地走向上首的顾桓祁，好像一朵枯萎的花，从枝头零落，被碾进了淤泥中。

顾桓祁似乎也被仪妃的这副样子吓到了，不等仪妃行礼，蹙眉道：“不必行礼了，坐吧。”

褚妃与仪妃同为妃位，但是褚妃没有封号，见仪妃走近，只能起身让出了右侧首的位置，向仪妃屈膝一礼。

仪妃看清站起的人是褚妃，脚步一顿，后退了半步，灰暗的眸中划过一丝厌恶。只见她双膝砸地，眼泪已经将蒙着脸的丝绢浸透了，扬声道：“还请皇上替臣妾和景辞做主啊！”

听见「景辞」两个字，在场之人无不一怔。褚妃还没坐下，不由踉跄一步，忙乱中扶住了身后的小几，小几轻晃，桌案上的茶盏被打翻在地。

一阵声响引得顾桓祁侧目，眸色复杂。

仪妃跪行一步，瘦弱的身子佝偻着，眼泪不断从眼眶中往外翻涌，“皇上，是褚妃。”

众人不由看向一旁神色慌张的褚妃，褚妃连忙摇头，求助似地看向上首位的顾桓祁，口中喃喃着，“不是...不是臣妾，臣妾不知啊...”

仪妃指甲上殷红的蔻丹早已经变得斑驳灰暗，她伸出手指，露出手臂上触目惊心的伤口，颤抖地指向褚妃，声泪俱下，几乎嘶吼着，“是褚妃指示臣妾身边的青篱，在为臣妾涂抹润肤药油时在臣妾的身上做了手脚，这才致使胎位不正。”

顾桓祁往椅子深处坐了坐，让虚弱的身子有了些许的倚靠，半信半疑地问道：“药油？”

“是...温沅...”仪妃的声音低地像是蚊嗡声，目光闪躲一下，思索片刻，“是面脂，对，是臣妾的面脂。臣妾...担心...担心孕中身体会因显怀而生纹，所以日日都会涂抹面脂...从前是温沅为臣妾涂抹，后来温沅失踪，这事便是由青篱来做。”

沈清和似一个局外人，神色没有半点变化，坐在左侧首，冷眼看着殿内发生的一切。

褚妃还没来及的擦干净手指上温热的茶水，赶忙跪下身子，“皇上，臣妾哪里会懂什么...什么胎位不正之法，又如何能知道仪妃姐姐平日里会涂抹面脂呢？”

“即便你不知晓，可青篱那个吃里扒外东西怎么会不知道呢。”仪妃用尽浑身气力怒骂道：“你收买了青篱那个贱人，就是为了谋害本宫与本宫腹中皇嗣...”

仪妃说着，转头看向上首位的顾桓祁，“皇上，您可要为景辞报仇啊！”

顾桓祁的手中握着秦善远送来的人像画，看着眼前的混乱场面，太阳穴不停地跳动着。醒转才不过三日，本是想赏梅，却被搅进了这么一场烂事里面。

顾桓祁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抬头看向远处的乔太医，“你。”

乔太医一愣，躬身上前，“皇上。”

“你来说。”

“是。”乔太医不忍地看了一眼跪在地上抽泣不止的仪妃，语气里满是无奈，“回皇上的话，外力按摩，确实会让胎儿的胎位不正。三皇子薨夭当日，仪妃娘娘早产加难产，生产过程异常艰难。可是致使三皇子薨夭的主要原因是脐带绕颈，如今想来，的确是胎位不正所致。”

或许是正殿内的炭火太旺，又或者是人声嘈杂，顾桓祁的呼吸逐渐沉重，心跳又快了几分，一下一下地，快要撞破胸膛。

沈清和抬眸，看着顾桓祁铁青的脸色和抑制不住颤抖的尾指，心生不忍。犹豫许久，终是站起身来，端着自己手边未动的热茶，“皇上，喝口热茶，缓缓吧。”

顾桓祁目光稍滞，不可置信地看向自己身旁的沈清和。迎上她的目光时，心底柔软处被紧紧地攥住，一股暖流在顾桓祁的心间流动起来。

顾桓祁吞了一口口水，恨自己竟因为一盏茶就心软了下来，却仍是不由自主地将自己手中的画像重新交给了一旁的小碟子，伸出手接过了沈清和递来的那盏茶，轻呷了一口。

沈清和朝顾桓祁屈膝一礼，又倒退两步，并未坐下，看着乔太医将顾桓祁巷闻的话替他问出口，“既如此，仪妃生产、三皇子薨夭时，你们为何对于外力会致使胎位不正之事只字不提？”

乔太医赶忙跪下，以额贴地，“皇上，皇贵妃娘娘明鉴。仪妃娘娘生产之日场面实在混乱，再加上微臣着实是不知，平日里会有人为仪妃娘娘涂抹药...面脂...实在是无从推断啊...”

褚妃似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含着眼泪为自己奋力辩白，“皇上，三皇子薨夭臣妾也是万分心痛，可是三皇子已经入土为安这么些个时日，仪妃娘娘骤然这般无端指责臣妾，臣妾实在是...冤枉啊...”

仇恨支撑着仪妃缓缓直起身子，她转过头，狠狠地看着褚妃，讽刺道：“褚妃妹妹颇有才华，平日里又不争不抢，手段实在是高超。若不是妹妹心急，急着杀掉青篱灭口，青篱只怕也不会在将死之际供出你来！”

褚妃被仪妃吓得跌坐在地上，捂着胸口向后挪了挪，“仪妃姐姐...臣妾...不曾啊...”

“贱人！”仪妃恶狠狠地剜了褚妃一眼，猛地转过头去。因为剧烈的转动，被空气呛住，已经是病骨支离的人不住地咳嗽起来，整个身体都在颤抖着。

她拉住乔太医的衣角，费力地扯动，从嗓子眼里挤出来几个字：“你说...咳咳咳咳咳咳...你，你来说...”

乔太医面露难色地拱手，朝上首的顾桓祁道：“皇上明鉴，方才微臣与卢太医在永庆宫为仪嫔娘娘和青篱姑娘医治。青篱姑娘昏迷之际招认，自己为褚妃娘娘做事许久，在为仪妃娘娘涂抹面脂时，按照褚妃娘娘所教授的法子，以外力致仪妃娘娘胎位不正，生产时才会脐带绕颈。除此之外，青篱姑娘还提及了哲嫔娘娘敷面的药膏和仪妃娘娘的家书...”

听见「家书」两个字，顾桓祁手里的茶盏应声落地，看向褚妃。他眯了眯眼睛，沉声喃喃道：“家书？”

立在一旁的小碟子也不由皱了皱眉头，想起了顾桓祁昏迷之前让自己保管好的那封家书，原来当真是仪妃的。

沈清和看着地上已经碎成几瓣的茶盏，再次垂下眸子，敛正衣裙坐回了座位上，以浓密睫羽遮住了眼底神色。

场面已经超出了童常在的预料，她原本只是要配合沈清和，指出那画像上的人与长灵和青篱相像就好，谁知竟牵扯出这么些个事儿来。

童常在余光瞥了一眼身旁的沈清和。原来沈清和让自己提出那画像上的人像是青篱，是因为她早知褚妃收买了青篱吗。

在自己不知道的、这深宫里的另一边，竟然在上演着这样的故事。那个冬日里给自己送炭火的褚姐姐不仅窃取了自己的家书，企图嫁祸自己；竟指使青篱了谋害皇嗣，陷害嫔妃。

“是...咳咳咳咳...”仪妃以为顾桓祁在问自己，于是急忙补充道：“是臣妾母亲出宫后写给臣妾的家书，臣妾日日让青篱去内务府查看，她每日同臣妾说，并未拿到家书。实际上是早就拿到了，却暗地里送给了褚妃！”

仪妃一口气说完，整个人又开始不停地咳嗽了起来，蒙着脸的纱巾在她的剧烈的咳嗽与混乱的呼吸之间不断煽动着。

顾桓祁看向褚妃的眸中是从未有过的寒冷，他摩挲着腰间的玉坠，“所以，你读过那封家书？”

顾桓祁的声音极小，却似一根细针一样，扎进了褚妃的心底最深处。她浑身一僵，后背渗出冷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