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情微 第400章 必要

日升月落，潮生潮起。人间又是一个月。

待暮色苍茫，天边只剩下最后一道霞光，寒风中带着梅花的香气。宝和殿外，华灯初上。琉璃灯上的积雪渐渐融化，灯火摇曳，映照出温润的光泽，给冰冷的玉阶染上了一层暖色。

文武百官按照各自品阶鱼贯而入，彼此之间简单地示意两句，各自寻到自己的席位，敛正衣袍，庄重入座。

百官在左，嫔妃在右。

右侧为首的便是仪妃，她身着一件朱樱色宫装，珠翠环绕。今日的她比前些日子圆润了些许，脸颊饱满了不少，弯唇浅笑时，眉眼间更添娇俏，真真是艳压一方。

婕嫔与朗月坐在一起，两人穿着一样的缃叶色衣裳，脸上洋溢着笑容，为悄悄地分着同一块儿牛乳糕吃而窃喜。

哲嫔仍是以纱巾覆面，露在外面的一双眼睛平静无波，并没有被除夕的喜庆气氛带动。纱巾下的脸颊依旧被涂成了一片青紫，用少许的胭脂描绘血迹，以此做到万全。以免有心人“不经意地”碰撞，再被冠上欺君之罪。

褚嫔位于其侧，如空谷幽兰，垂眸坐着，神色平静，偶尔看着眼前的糕点，偶尔看着殿中舞姬裙裾翩跹。

童常在坐在最末，撑着脸，宴席的饭菜都还没端上了，她便只能先吃块儿酥饼垫垫饥。

待宫人唱道：“皇上驾到，太子殿下到，皇贵妃娘娘到——”

弥漫着龙涎香空气中霎时染上了一抹恭敬的气息。

只听见一阵阵佩环轻响，衣袂窸窣。沈清和跟在顾桓祁的身后，牵着顾景熙，身着明黄色宫装，登临上位。

那从前是懿纯皇后与叶皇后的位置，如今，是位同副后的皇贵妃居于其位。

顾桓祎位在左侧首，闻声起身拱手行礼，垂眸看着明黄色的衣角从自己的眼前出现、移动、再消失，抿着唇角，收紧指尖，眸色中看不出情绪。

顾桓祁的星眸中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目光从众人的身上扫过，才声音平缓道：“免礼。”

“谢皇上。”

众人谢恩，重新落座。

丝竹声又起，曲声如水银泻地，顷刻间便流淌在殿内的每一个角落中。

内务府的宫人们一个个低着头，手中捧着描金楠木托盘，将琉璃酒盅与雕纹玉盘呈于席上。琳琅碰撞发出轻微声响，流动中，恰巧成为了乐曲中的轻快音符。

“娘娘。”青篱的脸上仍带着一条淡粉色的疤痕，夹了一块儿鲫鱼脍，搁在了仪妃面前的碟子中，仪妃望着顾桓祁的目光这才收拢回来，看向眼前的珍馐美味，兴致缺缺，却并不动筷。

顾桓祁骨节分明的手指捏着酒杯，看着殿内的彩衣舞姬翩若惊鸿，甚是满意地笑着。

仪嫔的手指在桌案下攥地更紧了，自己练了许久的舞，本想在除夕夜宴上献艺，偏偏沈清和说宴席上除了皇上亦有百官，嫔妃献舞便是自降身份，这才由舞姬献艺。若是今日献舞的是自己，皇上一定会多看自己一眼吧。

仪妃不甘心地看了一眼自己身侧的那副水袖，想着若是席上有机会，或许可以自荐献艺。到那时，顾桓祁一定会再次为自己倾倒。

沈清和将她的失意尽收眼底，心底的疑惑始终未解，究竟是谁，换了哲嫔治伤的药。

就眼前的情形来看，青篱与哲嫔所用的药膏相同，她在自己的药膏中加入水仙花汁子，借与仪妃同来衍月宫之时，将两瓶药膏调包，便可害得哲嫔破相。

宫中争斗不必问动机，来来去去不过都是为了人踩人，登高处。可若仪妃带着害人之心去了衍月宫，又怎么会真心相信哲嫔所绣的水袖呢。

加之哲嫔总以纱巾覆面，人人只当她是早就毁了容貌。仪嫔当真会费这般心机去对付一个无宠之人？

沈清和捻了捻手中丝绢，收回目光。

顾桓祎侧身坐着，斜倚着座椅靠背，手上闲闲把玩着腰间的玉坠，嘴角噙着漫不经心的笑意。偶尔举杯，向不远处的同僚们微微示意。

在无人注意之时，眸光不经意地瞥过上首的顾桓祁与沈清和，见两人和和美美地低语轻笑，眼底深处飞快地掠过一丝寒意，而后又迅速地隐没在了他玩世不恭的面具之下。

酒过三巡，宴席上的气氛愈发热络起来。

沈清和将身旁的顾景熙抱起，同顾桓祁道：“皇上，景熙困了，臣妾先带景熙回重湘宫安置。”

顾桓祁搁下手中的酒杯，轻柔地揉了揉景熙的额发，同沈清和道：“去吧，早些回来。”

沈清和颔首，声音和煦温柔，“臣妾告退。”

顾景熙跟着奶声道：“儿臣告退。”

离开宝和殿，下了玉阶，转过玉液池，杜若将顾景熙抱起，与杜鹃一起回了重湘宫。

芜花飞快地将斗篷披在沈清和的身上，两人未提灯盏，沿着小径往深处去了。

“末将见过皇贵妃娘娘。”墙角下的阴影处，洛知彰的身姿笔挺如松柏，铠甲上映着些许寒光，朝沈清和躬身一礼。

“哥哥何须多礼。”沈清和的手在空中虚扶了一把，声音轻柔，转瞬便被凛冽的寒风吹散了。

“卢广安传话，让末将亥时在此处恭候，不知皇贵妃娘娘有何吩咐。”洛知彰的目光沉静，碍于尊卑礼数，不敢直视沈清和。可目光不经意地掠过她的脸颊时，心中都会浮起一丝复杂的温柔。

“安妃蓝氏...哥哥可知？”

洛知彰呼吸一滞，点了点头，“说来惭愧，蓝汝扬出狱，蓝氏入宫前，诚王去过洛府，末将似乎...”

一边说着， 洛知彰心虚地抬眸觑了一眼沈清和的脸色，声音愈发沉了，“末将似乎激怒了诚王...才有了蓝氏行刺皇贵妃娘娘之事...”

沈清和眸光一闪，不由嗤笑一声，“原是如此。”

洛知彰却一愣，面露惊讶之色，“娘娘不问，诚王是被何事激怒的吗？”

“不必，哥哥也不必为此事困扰，他想要取本宫性命，即便没有哥哥激怒他，也是早晚的事。”

沈清和的声音极轻，却极有力量地抚去了洛知彰这些时日里缠绕心头的不安。

自洛知彰知晓蓝氏入宫另有企图，并奉命在皇上的身边加派暗卫时，便猜想或许蓝氏是诚王顾桓祎的人。直到听说蓝氏去了重湘宫行刺，才恍然大悟。是那日两人在洛府的一番唇枪舌战，让顾桓祎起了除去沈清和之心。

顾桓祎不能接受有任何超出他掌控的事情，更不允许自己有软肋。

唯一的办法，就是亲自拔除。

“如今蓝氏已经被贬为庶民，本宫何必还去究其入宫缘由。”沈清和坚定的语气中掺杂着些许的无奈，睫羽轻颤，在眼下投下一片阴影，“只是她被打入冷宫的那日，邀本宫前去，说起了本宫母亲之死。”

似乎是嗅到了一丝不寻常，洛知彰的脸色渐渐变得僵硬起来。

沈清和吞了一口口水，指尖不自觉地抖动了起来，声音颤抖，极艰难地道：“本宫的母亲究竟是病逝，还是为人毒害。还望哥哥替本宫查明此事...”

沁人的梅香中，带着一丝令人窒息的压迫感。

半晌，沈清和缓缓开口，声音中带着些许哽咽，“必要时，亦可...开棺验尸。”

说完，沈清和的眼角一酸，一滴晶莹地热泪滚落。

那日自蓝氏提起，这件事在沈清和的心头已经萦绕了一个月之久。

沈清和本以为自己可以平静地将它说出口，却未曾想还是不禁会难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