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情微 第387章 召见

妆台前，安妃以薄粉敷面，淡扫蛾眉，轻轻取了少许胭脂点在嘴唇与脸颊上，精心描画着脸上的苍白与病态。生怕多一些华丽色彩，便会掩去了她脸上伪装出来的憔悴病容。

长遂取来一件月白暗纹的披风，衣襟与裙摆处以淡黄色丝线绣着金菊，处处皆是淡雅，“娘娘，皇上想来是已经听闻了重湘宫的事...”

安妃下意识向外瞥了一眼，眼神锐利，看向门口处小碟子的背影，以只有两个人能听见的声音，轻声道：“本宫只需一口咬定是她邀本宫深夜前去，加上本宫头上的伤，皇上不会听信她的一面之词的。”

安妃嘴上虽这般说着，可心里却生出些不安来。

顾桓祁醒转的太过突然，安妃还未来得及将那夜重湘宫里的事情周全。

按照原本的计划，沈清和应该已经死在了重湘宫，只需将此事遮掩成她耐不住禁足之苦自尽。可如今她尚且活着...

又得费一番功夫与她周旋。

顾桓祁昏迷许久，他醒来后应当安心静养才对。不等安妃主动拜见探望，反而是先来召见自己。

安妃坐在轿辇中，双手攥在一起，心底下有一地难以言喻的不安涌动着。缓缓闭上双眼深呼一口气，安妃将指甲嵌入手心中，以痛觉，驱散心中杂念。

轿辇并未将安妃送去景乾宫，长遂为安妃掀开轿帘时，眸色亦是十分复杂。

安妃僵硬地牵起唇角，扬手得长遂搀扶后，这才下了轿辇。由小碟子带路，往尚宸殿里去。

行至门口，小碟子示意长遂留步，由安妃一人入内。

安妃抬眸，与长遂对视一眼后，自顾自地点了点头。似是在让长遂安心，也似在安慰自己。而后将身上披风褪下，迈进了尚宸殿的门。

大门在身后合上，热气扑面而来，尚宸殿四角奉了暖炉，还点了好些个烛火，明亮如春日。

顾桓祁端坐在至高无上的龙椅之中，身型消瘦，脸颊凹陷，眼中的光芒愈发暗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仪嫔、褚贵人、哲常在、冯常在和童答应分坐两侧，可殿内却异样的安静。

偶尔听见两声烛花爆响，证明空气并未凝固。

安妃垂着眼帘，酝酿好满眼的柔弱、担忧与欣喜，盈盈下拜，“臣妾给皇上请安，皇上万福。”

“爱妃免礼。”顾桓祁口口声声唤着爱妃，可声音却干瘪冷静，不似从前那般温柔。

“谢皇上。”安妃缓缓抬头，满腹相思正欲倾诉之时，精心准备的悲伤与柔弱瞬间冻结在眼底。

坐在上首的顾桓祁一双骨节分明的手随意地搭在扶手的龙头上，看着安妃的眸中带着一种残酷的审视，眸色幽深如枯井，似要将她看穿。

在场的嫔妃位份皆低于安妃，却无人向安妃见礼，衣着整齐得体，目光冰冷沉重。

安妃局促不安地舔了舔嘴唇，咽了一口口水，心跳骤然失控，一下一下在胸腔里猛烈撞击。

顾桓祁先是看了一眼安妃额角渗出血丝的纱布，虚弱的声音中满含关切，“你这额角...是在重湘宫受的伤？”

安妃垂下眼睫，浓密的睫毛在眼下投出一片阴影。片刻功夫，她压下心中的忐忑，声音里满是委屈，“回皇上的话，是宸妃姐姐。三日前，宸妃姐姐派了个脸生的小太监到臣妾宫中传信，要臣妾夜里去重湘宫，谁知...”

说着，两行热泪滚滚落下。安妃并未抬手拭去眼泪，只是将那晶莹的泪珠留着。或许顾桓祁会像往常那般，心疼她的委屈，为她亲手拭泪。

可顾桓祁的的声音不轻不重，平稳得无一丝波澜，字字句句如同一道道冰锥，扎向安妃，“你说，是宸妃动手，打伤了你？”

安妃的眼中掠过一丝茫然，转而又尽化做委屈，望向上首位的顾桓祁，泪光莹莹，“宸妃姐姐定是禁足太久，失了神智，还请皇上饶恕宸妃姐姐，莫要怪罪于她。”

顾桓祁从鼻孔里呼出一口气，抬起骨节分明的手扶着额头，另一只手向一旁的小源子做了个手势。

小源子会意，将身旁的一石白米拎起来放到了安妃的跟前，“安妃娘娘，这是您让内务府给重湘宫送去的白米。这白米里，可是掺了不少的迷药。”

小源子一边说着，又从袖口里掏出一张宣纸和太医院的用药记档，“这白米里头的迷药乔太医已经验过了，方子与您从前服用的安神药极为相似...”

还不等小源子说完，安妃瞳孔皱缩，猛然抬头，不可置信地看向顾桓祁，“皇上是觉着，这药是臣妾下的？臣妾为何要陷害宸妃姐姐？”

“为何？！”说话的是冯常在，她冷哼一声从座位上站起来，脸上无半分怯色，瞪着安妃质问道：“敢问安妃娘娘让嫔妾将那巫蛊娃娃送进重湘宫里，又是为何啊？”

安妃惊怒，冯常在竟背叛了自己...

还没等安妃从巨大的惊诧中回过神来，冯常在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挺直了脊背，一副已经准备好赴死的神情，“皇上，嫔妾不该听信安妃娘娘谗言，错怪了宸妃娘娘。那日安妃娘娘来绛辰宫探望嫔妾与朗月公主。可她却在嫔妾准备好的桃胶羹中下了毒药，做出是桃胶被人动了手脚的模样，让嫔妾以为，是宸妃娘娘想要害嫔妾与朗月。嫔妾这才着了安妃的道，按照安妃的吩咐将那巫蛊娃娃藏进了重湘宫中，陷害宸妃娘娘被禁足。嫔妾自知有罪，请皇上责罚。”

顾桓祁的眸光又深了几许，鼻尖翕动一下，看着殿内弱不胜衣的安妃，冷冷道：“你可有什么，要与朕说的？”

安妃看着冯常在的身影，眯了眯眼睛。不对，不是背叛。她从一开始就是在与自己虚与委蛇，她根本就没有恨上沈清和，也并没有真的与自己“同仇敌忾”。

那些交好，那些信任，那些示弱与亲近，都是假的。

那么...哲常在...

安妃怔怔地移动目光，看向一旁以丝绢蒙面的哲常在。自她生生挨了一百个耳光之后，便日日以纱巾覆面。

哲常在起身，眼中满是冰冷的嘲讽与恨意，从袖口掏出一个小瓷瓶，“安妃娘娘可还记得这药膏啊？”

那是哲常在受刑那日自己亲自送去衍月宫给她疗伤的药膏。

安妃看着那小瓷瓶嘴唇颤抖了两下，眼底皆是警惕，未接着那话头说下去。

哲常在冷笑一声，眼底满是无奈与悲伤，缓缓摘下自己脸上的纱巾，纱巾下覆着的竟是一张溃烂地不成样子的脸。两颊青红一团，有的肉已经腐烂，有的地方好不容易结了痂，血液与脓液混在一起，让人不忍直视。

顾桓祁的眉心一凛，眼中没有半点关切，满是嫌弃地皱了皱眉头。

仪嫔、褚贵人与童常在皆倒吸一口凉气，别过眼去，不敢多看。

安妃惊讶地瞪大了眼睛，向后踉跄了一步，“不可能，这怎么可能？”

哲常在倔强地咬着嘴唇，将纱巾重新戴好，眼底已有了泪光，泫然欲泣，“皇上明鉴，这药膏，是安妃娘娘在嫔妾犯了大不敬之罪那日好心送到衍月宫给嫔妾疗伤的。那日，安妃娘娘亲口与嫔妾道，这药膏是她自宫外带进宫中的。里面果真是掺了不少好东西，如今倒真的让嫔妾的脸，溃烂至此。”

哲常在将那小瓷瓶重重摔在地上，声音因激动而变得尖利可怖。

“不可能，不可能！”安妃扬声怒喝道：“这明明是消肿祛瘀的药膏，里面加了珍珠粉，雪莲和玫瑰汁子调合，这不可能！”

安妃涂着殷红蔻丹的指尖指着哲常在的脸，恶狠狠道：“你这是栽赃，你胆敢陷害本宫！”

哲常在一时哭得更厉害了，两行眼泪洇湿了纱巾，她双膝砸地连忙跪下，向上首位的顾桓祁道：“嫔妾请皇上明察，嫔妾一个女子，怎么会自毁容貌来陷害安妃娘娘呢？皇上若是不信，大可请乔太医前来查验，验验那药膏里，究竟掺了什么好东西。”

安妃的身子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原来今日根本就不是什么召见，而是一场蓄谋已久的审判。

“从宫外...”顾桓祁将这三个字咬得极重，看向那滚落的小瓷瓶，“带进来的药膏？”

“皇上，这些日子安妃娘娘常召嫔妾与冯常在去永宁宫里叙话，嫔妾在永宁宫，还发现了这个...”

哲常在掏出一方素色丝帕，将那帕子徐徐展开，里面放着好些个干桂花，还有一个信笺，一个油纸包。

小源子看清那帕子里的桂花，眸色一滞，躬着身子将那方丝帕双手接过来，呈给了上首位的顾桓祁。

安妃的目光跟着那方丝帕，看着上头那些陌生的东西，瞳孔颤了颤，只能无力却又苍白地为自己喊冤，“这不是臣妾之物，皇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