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情微 第355章 自在

“蓝汝扬答应了？愿意为大庆尽忠？”

尚宸殿的耳房里，博山炉上烟气袅袅。

顾桓祁盘腿坐在榻上，阳光透过窗纸落在顾桓祁的身上，他仙鹤指执棋，骨节分明的手指悬于棋盘之上。棋子透出温润的光泽，令人观之心静。

小源子躬身颔首道：“回皇上的话，大牢那里派来传话的人的确是这么说的，说是一大早蓝汝扬便唤了狱卒传话，愿意效忠庆国。”

顾桓祁将棋子抛回棋盒中，眉间染上一层喜悦之色，“这都快半年了，不见他松过口，朕本想着就算了，他怎的如今竟愿意了？”

“回皇上的话，大牢里来的人说，昨日诚王殿下去过了，或许是诚王殿下的法子奏效了。”

“诚王？”顾桓祁眉眼间的喜色渐渐淡去，眸底浮起一丝警惕与犹疑。

“是。”

顾桓祁斜靠着榻边的隐丹，手落在腰间的玉坠上，似无意识地轻轻摩挲起来，指腹抚过玉坠上的每一个雕纹棱角，许久才道：“召诚王入宫。”

“是。”

顾桓祎入宫时，已经是是午后了，仍是一身白衣，得了通传后，进了尚宸殿。

“皇上。”

“来了？”顾桓祁坐在榻上，并未抬头抬手招顾桓祎来自己身边坐下，语气随意，“来得正好，陪朕下完这残局。”

“是。”顾桓祎拢袍坐在榻边，手执白子，仔细观察了一番棋局后，才缓缓落子。

顾桓祁的心神仍在棋盘上，语气平缓，听不出情绪，“蓝汝扬愿为大庆尽忠，此事，朕得多谢你。”

顾桓祎搁下手中棋子，起身行揖礼，“皇兄言重了，为皇兄解忧，也是臣弟应尽的本分。”

“诶，”顾桓祁落下手中黑子后，这才抬起头来，略略蹙眉，“朕与你兄弟二人说话，不必如此多礼。”

顾桓祎稍有迟疑，抬眸看了一眼顾桓祁的侧脸，仍是一副谨慎庄重模样，“谢皇兄。”

谢恩后，才又在榻上坐下身，复又执棋，落于棋盘之上。

顾桓祁看着棋盘上顾桓祎的落子，眼前的他毕恭毕敬地坐在自己对面，言行举止皆恪守君臣之礼，可他仅落下两子，便扭转了白棋原本势弱的局面，步步关键，并未见半分相让的意思。

摩挲着手上黑子，顾桓祁似漫不经心道：“茕挞一战，你与洛知彰将蓝汝扬活捉，如今已经半年了，朕都未能让其效忠于大庆，同朕说说，你是如何做到的？”

顾桓祎看着棋盘上的棋局神色认真，轻笑道：“回皇兄的话，臣弟知道皇兄素来爱惜贤才，可那蓝汝扬又是个犟种，许多人去牢中游说皆无功而返，皇兄恩威并施亦是未果。可再犟的人，也总会有软肋。”

顾桓祎一边说着，一边从棋盒里拿出一子，欣赏着那棋子上的光泽，继续道：“昨日臣弟派出去的人寻到了茕挞之战中蓝汝扬流落在外的妻女，臣弟便是以此做条件，劝蓝汝扬为大庆，为皇兄效忠。”

顾桓祁正要落子的手稍稍一滞，将才刚伸出去的两指又重新收回掌心，“妻...女...？”

自蓝汝扬被俘，顾桓祁早就派人出去四下寻找蓝汝扬妻女的下落却至今没有结果，诚王的人竟是昨日里寻到了她们？

这绝不可能。

若是当真如此，顾桓祁绝不会一分一毫的消息都没收到。

真相应该是早在大战之时顾桓祎便派人去寻了蓝汝扬妻女的下落，寻到后便将人藏了起来，以待来日。

而昨日，便是那个来日。

他若是真心想利用蓝氏母女逼蓝汝扬效忠大庆，不会等到昨日。

那他的真实目的究竟是什么呢？

顾桓祁抿了抿嘴唇，敛正神色将棋子落下，“你做的不错！”

“臣弟谢皇兄夸奖。”顾桓祎说着，紧跟顾桓祁之后，落下一子，像是早就想好了顾桓祁的策略一般，将顾桓祁才刚落下的黑子围困住。

顾桓祁一怔，抬眸看向顾桓祎，眸中生出一丝锐芒，眼珠轻转两下，转瞬后轻咳一声，捻着手中棋子作犹豫状。

见顾桓祁迟迟不再落子，顾桓祎这才徐徐抬头，看向顾桓祁那张日渐消瘦的脸。

两人四目相对，顾桓祁无奈地叹了一口气，看似随意地落下棋子，闻声道：“疑人不用，朕本不愿多心。可蓝汝扬毕竟算是茕挞余孽，又是将领之才。朕派人游说他许久他皆是态度坚决，可见他对茕挞忠心。只怕他会是想要养精蓄锐，有朝一日兵权在握，再生出反心。朕不能用大庆的基业做赌啊。”

顾桓祎才刚从棋盒里拿起棋子，闻言又放下，棋子落回棋盒中，发出一声脆响，“臣弟也曾想过此事，若要蓝汝扬长久地为大庆效力...”

顾桓祎的脸上划过一丝为难与不甘，起身抚平衣袍上的褶皱，朝顾桓祁重重行礼道：“臣弟斗胆，请皇兄为臣弟与蓝汝扬之女蓝姝慎赐婚。”

顾桓祁手肘撑在小几上，看着顾桓祎，眸色复杂，紧抿着嘴唇久久未说话。

殿内空气似乎凝滞，小源子立在屏风后头，听着里面的动静也是一惊。

诚王不曾娶亲，至今也不曾见他对谁家姑娘用过心思，如今竟要求娶蓝汝扬的女儿。见四下无人，小源子屏住呼吸，耳朵朝耳房内侧了侧，想要再听清楚些。

半晌，顾桓祁才开口问道：“你是对那女子动了心？”

“哪里有什么动心，臣弟过惯了无拘无束的日子，皇兄是知道的。”顾桓祎的唇角却泛起了一丝苦涩，长舒一口气，无奈道：“臣弟本想着若是皇兄能将蓝姝慎纳入后宫，或许能让蓝汝扬尽心为大庆效力。只是如皇兄方才所言，若是有朝一日蓝姝慎产子，只怕蓝汝扬会生出妄想，有了不臣之心啊。既如此，不如就让蓝姝慎以诚王福晋的身份留在臣弟身边吧，为了他的女儿，蓝汝扬即便心中还有茕挞，也不得不为大庆尽忠。”

顾桓祁看着顾桓祎神色复杂的脸，目光从棋盘上扫过，将局势，心下几转。

顾桓祎这招以退为进，用得实在是妙。

若是顾桓祎与蓝家结亲，待蓝汝扬得到重用，就相当于大庆的半数兵权皆在顾桓祎的手上。

即便蓝汝扬未能得到重用，他身上背着国仇家恨，站在了顾桓祎的身边，两人便可成为天然的盟友。

承虞山的山贼和成怀瑾之事还未查清，如今蓝汝扬又愿意归顺，若是让这两个人凑到了一起，只怕会对自己不利。

顾桓祁从前为了壮大自身势力，娶了吴家嫡女为正妻，于是得了吴家助力，进而得到了皇位。

可自己就只有顾桓祎这么一个兄弟，若想要用蓝姝慎牵制住蓝汝扬，除了做顾桓祎的福晋，就只有做顾桓祁的妃子。

如今顾桓祎刻意在顾桓祁面前效仿顾桓祁从前的做法，就是要逼得顾桓祁无路可走，将蓝姝慎纳入后宫为妃。

顾桓祁穿鞋下榻，双手将顾桓祎搀扶起来，又轻轻拍了两下顾桓祎的肩膀，声音和煦温柔，“你为朕、为大庆谋划的已经够多了，朕又怎么忍心再要你连自在日子都舍去呢？”

“来人！”顾桓祁朝门口处唤道。

“奴才在。”小源子满朝屏风应道。

“派人传旨吧，封蓝汝扬为定远将军，其女入宫，封为安妃。”

“是，奴才这就去。”小源子倒退两步，离开了尚宸殿。

听见尚宸殿的门轻轻合上，顾桓祁双手负在身后，长叹一口气，语重心长道：“朕不会让她生下朕的孩子的。”

顾桓祎稍稍抬眸，看着身前顾桓祁的背影，唇角噙着若有似无的笑意，“皇兄英明，以「安」和「定」两字，便是提醒蓝汝既做了大庆的人，便要恪守本分，安定忠心。”

顾桓祁淡淡笑了，“不说这个了，来，咱们这棋还没下完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