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情微 第352章 道理

从永庆宫回转，沈清和才刚要迈进寝殿，远远便听见身后尖利的女声回响，“宸贵妃娘娘救救嫔妾，宸贵妃娘娘...”

沈清和停下脚步循声向宫门口望去，只见纪氏衣衫褴褛，墨发披散，被挡在重湘宫的门外，不停哭喊着。

与半个时辰前的那个纪常在判若两人。

几个小宫人姗姗来迟，作势将纪氏架起，便要拖走。

纪氏使尽全身力气再次挣脱，脸上的妆容早已哭花了，在脸上留下一道道斑驳，口中不停求救，声音凄惨尖锐。

沈清和朝身旁的小路子低语两句，小路子会意，行至宫门口与小宫人说了几句，便将纪常在带进了重湘宫里。

纪常在跪在廊下的台阶前，仰头看着沈清和，“宸贵妃娘娘救救嫔妾，嫔妾也是为了要给自己的孩子报仇，才会这般的。何况仪嫔腹中的孩子并无影响，嫔妾罪不至此啊！宸贵妃娘娘。”

顾桓祁会这般严惩纪氏，就是为了给旁人看。谁敢再对皇嗣下手，便是如此下场。

沈清和立在廊下望着她，冷冷开口，“你既知道丧子痛如切肤，又何苦要向一个未出生的孩子下手？”

“嫔妾所受之痛，自然要让仪嫔千倍百倍的奉还！”一缕清风吹起纪氏鬓边散落的碎发，露出她狰狞的脸，她红着眼眶恨声道：“嫔妾曾将仪嫔所行之事告知过宸贵妃娘娘，可宸贵妃娘娘却敲打嫔妾放下恩怨。嫔妾夜夜不得安眠，听见孩儿在嫔妾的梦里哭，丧子之痛，宸贵妃娘娘叫嫔妾如何放得下！”

沈清和想起那日在永庆宫门口，纪氏借家书之事告诉自己麻黄害人并非叶皇后所为，而是仪嫔。

可如今仪嫔有孕在身，沈清和如何能在此时查明这事向仪嫔发难。要追究，也得等仪嫔产下腹中孩子之后。

“丧子之痛难以释怀，本宫明白。可你日日只记着仇恨，又要如何生活？再说害了你腹中孩子的是仪嫔，不是仪嫔腹中的孩子。待那孩子出生，本宫自会禀明皇上还你一个公道。你又为何要此般行径谋害皇嗣，嫁祸嫔妃啊？”

纪氏浑身颤抖着，手掌拍击着青石板，悲恨交加，“宸贵妃娘娘觉得仪嫔腹中的孩子无辜，那嫔妾腹中孩子又何辜？”

仇恨以痛苦为食，在心中不断滋长膨胀。沈清和看得出来纪氏被仇恨控制，已经无法搁置那恨意了。那仇一日不报，她便会痛苦一天。

可报了仇呢，难道就不会痛苦了吗？

长叹一口气，沈清和冷声道：“纪氏，后宫争斗，从不看对与错。若麻黄之事当真是仪嫔做下的，她谋害皇嗣，嫁祸于人，是做错了。可她也赢了。这宫里的规则就是如此，你沦落至此，只能怪自己棋差一招。你输了，就得认。”

输了，就得认。仪嫔腹中的孩子仍在，而自己，却再也没办法奈何她了。

纪氏怔怔地看着沈清和，她穿着浅淡，远远立着，似一支莲花，不染半点淤泥尘埃。

许久，终是冷冷笑了，双肩抖动着，半仰着头，任泪水滑落，“到底是嫔妾看错了，还以为宸贵妃娘娘会帮嫔妾那可怜的孩子报仇，会为嫔妾的孩子伸张正义。说到底，宸贵妃娘娘与旁人一样，也是欺软怕硬，拜高踩低，只知明哲保身之辈。”

纪常在的目光愈发阴鸷，连眸中的泪光都蓄满了恨意，“宸贵妃娘娘身居高位，三千宠爱集于一身，如何能知道嫔妾的痛楚。未曾亲身经历，怎么会明白被人抛诸脑后的滋味？又怎么会知道丧子之痛到底有多痛？”

小路子闻言神色微变，觑了沈清和一眼，上前不由分说便给了纪氏两个耳光，声音狠戾，“大胆庶民，胆敢对宸贵妃娘娘不敬。”

纪氏的嘴角随即渗出殷红的血来，看着沈清和，眸中满是不屑与憎恶。

小路子生怕纪氏再口不择言地说出些伤害沈清和的话，朝宫门口的小宫人扬声道：“来人，将纪氏带走！”

纪氏再也没了其他指望，整个人似一具行尸走肉般，任由被拖拽，再无半点反抗的想法。

沈清和只是看着，下意识将手放在了自己的小腹上，无声地叹了一口气。

两朵桃花从枝头飘落，随风落在石桌上。片刻功夫，重湘宫里终于重新安静了下来。

沈清和转身，朝廊下尽头僻静的角落处沉声道：“出来吧。”

木颜晴先是探出头来，对上沈清和的目光后，才站出身来。手上还拿着扫把，朝沈清和和小路子僵硬地笑了。

小路子翻了一个白眼，无奈道：“怎么又是你啊，小祖宗！”

“我只是刚好洒扫到这里，便听见院子里闹了起来，我那个时候出去只怕也不对，就只能在这墙角里躲着了。”木颜晴一边说着，一边将手中扫帚抵在墙上，沿着廊下缓缓走近沈清和。

沈清和看着她，唇角扬起若有似无的笑意，“怎么，有话要与本宫说？”

木颜晴未答，只是朝沈清和嘿嘿一笑，笑意却并未达眼底。

沈清和又朝小路子扬了扬手，小路子躬身退后两步，待木颜晴跟着沈清和入寝殿后，才关上了寝殿的门，不许旁人靠近。

沈清和净了手，慢条斯理地给自己斟了一杯清茶，声音慵懒，“说吧。”

“我是庶出，这个，宸贵妃娘娘是知道的吧？”

沈清和看着杯中沉浮零星两根的茶叶，漫不经心地嗯了一声。

“除了嫡母，我父亲还有四五个妾室，除了我，庶出的儿女也有七八个。可我父亲却看中我嫡出的哥哥和弟弟。”

因为身在皇宫，木颜晴又是个宫女，只敢以寻常称呼代指自己的父母。

沈清和颔首，静静听着。

“可是宸贵妃娘娘不觉得这其中有何不对吗？”

沈清和并未回答她的问题，只是道：“你说便是。”

“若是父亲只重视嫡出，却不看重庶出，为何要纳妾，又为何要让妾室女子以性命为代价，为男子生育庶出子女呢？既然也是自己的血肉，为何却又要分个嫡庶尊卑呢？”

“而女子家为了子女前程，为了自身荣耀，便要争斗不休。若是男子不纳妾，这世上便自然会少了这些争斗。”

沈清和捏着茶杯的手稍稍一顿，思忖半晌，“你是想说，纪氏之事？”

“不全是，”木颜晴立在不远处，朝沈清和一字一句坚定道：“纪氏为了报仇，谋害他人腹中的孩子，自然是不对的，当然，纪氏的孩子亦是无辜。我真正想说的是，后宫争斗只看输赢，而不论对错。这事，不对。”

沈清和只是挑眉，并未作声。

见沈清和不说话，木颜晴壮着胆子接着道：“若今日是他顾桓祁受了委屈，遭人陷害，他会不论对错，低头认输吗？”

“顾桓祎亦是如此，原本应该属于他的东西被人抢了，他便费尽心思谋划夺回来。他不也是没有低头认输吗？”

“不能因为输家是女子，便劝女子认命。这天下本就有一半是女子的天下，这规矩，也不能全由男子定了。”

沈清和不断地点着头，搁下手中的折腹杯，由衷地为木颜晴鼓掌，“说得好。”

木颜晴露出欣喜的笑容，抿着嘴，甚是惊喜，“宸贵妃娘娘也觉得奴婢说得对？”

“自然。”沈清和目光真诚，仍在点着头，啧了一声，指尖在眉头上轻轻挠了两下，不解问道：“江梅姑娘有这大志气，那你为什么不去改变这天下呢？怎么还在这重湘宫里洒扫呢？”

木颜晴脸色一沉，笑意荡然无存。

“如你所言，茕挞当初按照约定向大庆国进贡，可那东西被诚王截去，嫁祸了茕挞在前，引发国战在后。由此，一举灭了茕挞。”沈清和抬手，欣赏着指尖蔻丹，看着指尖盈盈的光亮，继续道：“若你所言不虚，这件事情上何为对，何为错，你自然也应该明白。那你为何不回茕挞去殊死一搏呢？茕挞明明遵守约定为何还是被灭了呢？”

木颜晴一时语塞，沉默不答。想起茕挞被灭之事，鼻尖忍不住泛酸。

“因为茕挞能力不够，战败甚至被灭早就是板上钉钉的事情了。”沈清和喝尽杯中茶水，撑着膳桌起身，往内寝里去了，悠悠道：“能力不足的时候，别空想着你那些大志向了。好好活着，强大自身，将来才能一争。这道理，你早就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