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情微 第351章 仇家

永庆宫的主殿内，已经许久不燃香料。屋子里摆着两个敞口水瓮，六七朵荷花浮于其上，散发着淡淡幽香。

床榻上的仪嫔徐徐掀开床幔，虚弱抬眼惊讶地看向地上的香料和满脸不可置信的昭常在，面色苍白如纸，眼角还挂着晶莹的泪珠。

泪水浸湿后的泪痣，更显柔弱，叫人怜爱。

纪常在微低着头，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冷光。

“回昭常在的话，”小源子侧眸，觑了一眼昭常在的脸色，“此物确实是在您的妆匣子下头找到的，就在右手边的那个小抽屉里头。”

昭常在身穿一件淡蓝色宫装，听清楚小路子的话后不禁向后趔趄半步，幸亏得清林搀扶才未跌倒。敛正容色抬头迎上顾桓祁的目光，挺直了身子盈盈下拜，“嫔妾恳请皇上明察，嫔妾不曾做过，这不是嫔妾的东西。”

顾桓祁并未出声，只是摩挲着腰间的玉坠，双唇紧闭，目光自上而下打量着她。

仪嫔撑起身子，不知是因为悲伤还是气愤，眼眶通红，怒瞪着昭常在，恨声道：“昭妹妹，你在还未搬来永庆宫时，就不满本宫膳食皆是从小厨房里做，曾在宸贵妃娘娘跟前告了本宫的状。

“眼下你搬来永庆宫才不过七日的功夫，本宫便见了红。若不是老天有眼，皇上庇佑，只怕本宫腹中的孩子已经遭了你的毒手，眼下已经...”

仪嫔说着，两行眼泪滚落。

昭常在抬眸，正视着仪嫔的目光，定定道：“嫔妾不曾做过。”

仪嫔冷笑一声，“这东西是从你的妆匣下面找到的，你要如何证明，此事非你所为？”

昭常在人虽跪着，却依旧不卑不亢，声音坚定，“嫔妾不曾做过的事，如何证明？”

沈清和立在顾桓祁的身后，看着那些桂皮和八角，又抬眸看了一眼昭常在与纪常在的神情，心下有了猜测。

可是没有证据的猜测，便会成为污蔑。思量片刻，沈清和终是未将自己的猜测说出口。

“嫔妾有一言，皇上容禀。”

沈清和循声望去，讲话的竟是童答应。

她从褚贵人的身后跨出了半步，露出一半身子，另一半仍藏在了褚贵人的身后。

半低着头，手里紧紧攥着自己的衣角，整个人看着怯怯的。

顾桓祁回过神来，瞥了童答应一眼，满不在乎道：“你说。”

“谢皇上。”童答应看向跪着的昭常在，似下了很大的决心一般，松开捻着衣袖的手，沉声道：“方才仪嫔娘娘也说了，昭常在迁入永庆宫不过七日的功夫。迁宫本就是皇上临时的旨意，无人可以提前知晓，昭常在更是无从提前准备这些香料带进永庆宫来。若是从宫外得来，这一来一回的传信，只怕得要十日也是不止的。

“即便昭常在早有害人之心，这东西是一早便备下的。那这六七日里头，仪嫔娘娘可有发觉饭菜的味道与平日里不同？香料味更重了些？

“仪嫔娘娘的饭菜早就是小厨房里做的了，娘娘孕中喜食甜辣重口，这些膳食也是小厨房常做的。若是味道陡然变化，仪嫔娘娘又怎么会毫无察觉？

“况且，若是小厨房的宫人在出菜时，发现自己明明只放了半颗八角，却成了四颗，一连六七日出了这怪事，难道小厨房的人不会将此事仪嫔娘娘吗？

“所以，嫔妾斗胆猜测，这香料并不是昭常在迁入永庆宫后加进去的，而是自昭常在迁入永庆宫之前，便有人在仪嫔娘娘的饭时中增加了香料的用量，只是不似今日这般多。今日仪嫔娘娘见红后，那人趁机在那锅里更多加了好些香料，就是为了露出破绽，引皇上去查。”

顾桓祁摩挲着玉坠的手稍稍一顿，唇角含笑，眸中满是欣赏地看着童答应点了点头。

童答应对上顾桓祁的目光，朝顾桓祁急忙屈膝一礼后，又躲回了褚贵人的身后。

纪常在闻言，眉心一凛，紧紧攥住了手中的丝绢。

沈清和听着童答应头头是道地分析着，唇畔勾起了一个几乎不可见的弧度。

童答应本就是个口齿伶俐的，只是她与昭常在在宫外时便早有旧怨，如今昭常在落难，她没有落井下石已经算得上人品贵重了，竟还愿意帮昭常在说话，实在难得。

昭常在听完，也如释重负般地长长舒出一口气，以头抢地，声音沉沉，“嫔妾恳请皇上明察。”

沈清和看着她，似乎感受到她纤薄的身子在若有似无地颤抖。无奈摇头，心头发起一丝酸楚，估计她方才明明心已经跳到了嗓子眼了，可还是要强撑着镇定。

顾桓祁舔了舔唇角，一直思忖的问题似乎有了答案，抬眼看向立在一旁的纪常在，冷冷地注视着她，“你可还有什么要说的？”

纪常在一愣，双膝砸地，刹那间便泪盈于睫，“嫔妾不明白，皇上此言是何意？”

顾桓祁疲惫地揉了揉眉心，声音轻柔，却叫人不寒而栗，“朕进这殿中时，从你们身旁走过。你身边的婢女，身上肉桂的味道还没散呢。”

沈清和墨瞳一颤，脊背似乎僵住了，碍于众人皆在，赶忙敛正了容色。

顾桓祁精通香料，自然熟悉香料气味。

所以自卢广安从小厨房拿来了肉桂和八角时，顾桓祁心中就已经有了答案，只是碍于没有证据，于是让小源子去搜。

可偏偏证据是从昭常在的屋子里找到的，昭常在与仪嫔又早有不睦，这局面看着环环相扣，昭常在已经没有还手之力了。

顾桓祁方才一直不说话，便是因为他早就清楚，此事不是昭常在做下的。

昭常在的是否无辜他并不在乎，他在乎的是仪嫔腹中的孩子，若真凶未被找到，仪嫔腹中的孩子还是会多一分的凶险。

沉默时的他是在做选择，是否要就这样顺着证据，罚了昭常在，草草了事。

顾桓祁朝立在内寝外的乔太医做了个手势，乔太医会意，上前一步同绿芙道：“绿芙姑娘，有劳摊开双手，好让本官查验一番。”

绿芙跪在纪常在身后紧攥着双拳，脸色一块红一块白，看着身前的纪常在，想要求助，却得不到半点回音。

又看了看眼前的皇帝与乔太医，终是忍不住泪如雨下，颤抖着摊开了双手。

听见绿芙抽泣的声音，纪常在无力地瘫坐在地上，面如死灰，缓缓合上双眼，只听见头上传来声音，“常在...”

顾桓祁的声音犹豫着，将停未停，悬在空中，似一把刀悬在纪常在的头上。

纪常在双手无力地撑在地上，知道顾桓祁这是早就忘了自己是谁，低低苦笑，声音干涩，“嫔妾常在纪氏。”

顾桓祁随手拂去衣袍上的褶皱与浮尘，“贬为庶人，打入冷宫。”

说罢，便起身离开了。

“皇上！”纪常在不知是哪里来的力气，倏尔猛地挣开了眼睛，“那嫔妾的孩子呢，嫔妾的孩子是被仪嫔这个毒妇害死的啊！皇上！求皇上为嫔妾的孩子伸冤啊！”

尖利的女声在寝殿内回响，顾桓祁的脚步没有片刻的停留。后宫争斗不休，他光是看着，都已经觉得恶心烦躁了。

看着纪氏被两个人架着拖出了殿中，哭诉的声音渐行渐远，这场闹剧，也才算是结束了。

可殿中众人都听得分明，童答应皱着眉头看向褚贵人，眼神询问。

褚贵人仍是朝她摇头，示意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仪嫔拭去眼角的泪水，以丝绢遮掩脸上的慌张。片刻之间抿了抿嘴唇，神色自若地看着地上的昭常在，眸中生出些许歉意来，“昭常在，本宫方才一时情急，错怪了你，你莫要记在心上。”

昭常在从地上起身，又朝仪嫔屈膝一礼，冷声道：“嫔妾不敢，嫔妾告退。”

说完，又垂着眸子向沈清和与褚贵人周全了礼数，转身离开了。

沈清和安慰了仪嫔两句，也回转了重湘宫。

只剩下褚贵人和童答应，最后离开。

院子里，昭常在远远地等着童答应从主殿里出来，莲步上前，向她欠身行礼。

童答应皱着眉头梗着脖子问道：“你做什么？”

昭常在看着童答应，言辞诚恳，“自然是谢你方才出言搭救。”

童答应装作毫不在乎地挑了挑眉头，将双手环抱在胸前，“我帮的不是你，是公理正义。”而后探头朝昭常在道：“你我还是仇家！哼。”

说完，拉着褚贵人逃似地离开了永庆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