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情微 第341章 晚来

三月初六，天边晚霞仍在，暮色将沉未沉。重湘宫小厨房的烟囱里才刚升起阵阵炊烟，御膳房就来了一串人。

“宸贵妃娘娘吉祥。”

沈清和穿这件桃红的衣裙，身上披着件粉白色的云肩，与景熙一起在院子里赏桃花，闻声抬眸，“碟公公怎么这个时候来了？”

“回宸贵妃娘娘的话，皇上记得今日是宸贵妃娘娘的生辰，特意让御膳房给宸贵妃娘娘备下了晚膳。”

沈清和眸子稍稍睁大，是啊，今日是沈清和的生辰。

做了一个无名之人七年，而洛知微的生辰在六月初四。

这是沈清和用自己的身份生活的第二年。

去年的三月初六自己还在苍若寺里，哪里顾得上什么生辰。

算起来，在这琉璃瓦，朱红墙里，都过了四年了。

如今，自己已经二十岁了。

“今日的菜单子都是皇上亲自拟的，”小碟子一边说着，一边转身朝身后的一串宫人做了个手势，身后人一一上前来，小碟子掀开上头的罩子，为沈清和展示道：“娘娘请看，这是四喜丸子，寓意福禄寿喜；

“这是佛跳墙，寓意和谐圆满；

”还有这个松鼠鳜鱼，寓意吉祥顺遂；

“还有这龙井虾仁、文思豆腐、开水白菜，皇上惦记着娘娘喜食清淡，特意加了这三道菜。”

看着一串宫人将晚膳送进寝殿，沈清和装作欣喜的模样弯唇问道：“皇上呢，皇上怎的没来？”

话音刚落，宫门口又传来了通传声，“皇上驾到！”

沈清和做出一副小女儿姿态，眉眼间尽是雀跃，盈盈杏眼看向宫门口的方向，见一清瘦人影负手立在门口，满眼爱意地看向自己。于是立刻快步迎上前去，屈膝一礼，“臣妾给皇上请安。”

“诶，清和免礼。”顾桓祁玄色的衣衫披着晚霞的暖光，整个人看着和煦温暖，剑眉星眸中也少了些从前的锐利。将沈清和搀扶起来，又一把抱过了顾景熙，亲昵道：“景熙可有与母妃说生辰吉祥啊？”

景熙这才看向沈清和，柔声道：“母妃生辰吉祥。”

沈清和心头一暖，轻轻捏了一把景熙的小脸。

顾桓祁一手拉着沈清和，一手抱着顾景熙往殿中走去，温声道：“今日是清和的生辰，朕去给清和亲手煮了碗长寿面，清和可还记得？”

正说着，小源子便端着碗长寿面进了殿中，阳春白面上卧着一颗浑圆晶莹的荷包蛋，干净的白瓷碗上贴这条红封，字迹遒劲有力，工整写着：生辰吉祥。

又是一贯的把戏，年年如此。

沈清和心念一句，却仍是红了眼眶，“臣妾自然记得，多谢皇上。”

与沈清和相对而坐，顾桓祁将顾景熙放在自己的腿上，用左手搂住，另一只捻起象牙箸，给沈清和夹了一颗四喜丸子。

“臣妾谢皇上。”

顾桓祁搁下筷子轻咳一声，面上掠过一丝拘谨，“其实清和的生辰礼朕想了许久，都没有找到合适的。金银珠宝绫罗绸缎这些寻常之物平时便可赠与清和，若是今日再拿出来，自然是看不出朕对清和的心意。”

“皇上政务繁忙，还能记挂着臣妾生辰，臣妾已经感激不尽了，哪里还需要什么生辰礼呢。皇上所赐，雷霆雨露，具是君恩。”

顾桓祁对沈清和这副善解人意的模样一向是极满意的，颔首笑笑，继续道：“可朕想要将这天底下最好的都给清和。所以啊，朕便赏金百两，让文武百官搜罗些有趣的稀罕物。还当真是有一件，朕甚是满意。”

“嗯？”沈清和也作出期待地模样来，看向顾桓祁。

顾桓祁看了一眼身旁的小碟子，小碟子转身低低做了个手势，两个小宫人捧着一个盒子迈入殿中，顾桓祁又抱着顾景熙站起身来，徐徐将那盒子打开。

里头竟是一件紫貂大氅。

毛尖上的光泽生动剔透，柔和自然。烛火晃动之时，光泽呈现出细微的变化。

沈清和搁下手中的象牙箸站起身来，卸去手上护甲，伸手轻轻抚摸着那件紫貂大氅，深怕手上一用力，会扯坏了那毛皮。

那貂皮底绒细密，触手光滑如绸缎一般。

顾桓祁看得出沈清和也很喜欢这大氅，解释道：“这是野生紫貂的皮做成的大氅，是诚王在北方时亲自猎的紫貂，”

听闻是诚王所赠，沈清和眸色微变，瞬间又恢复了笑意。

“他本想做件大氅自己留着的，知道朕要为清和贺生辰，这才忍痛割爱割爱，叫府中裁缝将这大氅做成了女子的款式，用这件紫貂皮大氅换了朕那百两黄金，哈哈哈哈。”

沈清和也跟着笑了，将护甲重新戴上，“臣妾谢皇上。”

“什么谢不谢的，”顾桓祁将怀中的景熙交给了身后的杜若，双手将那件大氅从盒子里拿出来披在了沈清和的身上，上下打量了起来，“好看。”

沈清和肩上一沉，心里哭笑不得，这紫貂皮珍贵难得，可如今已经三月里了，哪里还用得上大氅呢。

“哦，对了，”顾桓祁又将那件大氅从沈清和的身上拿下来，道：“诚王还献了根千年人参给朕，说是在北方山间偶然寻得的，朕也将它拿来一并赠给清和了？”

小源子又捧着一长条锦盒入内，面朝沈清和缓缓打开，

说是千年，不过是一句夸张。但那人参的确须子极多极长，根茎也够粗壮，用银针钉着，扎在了锦盒里的内衬上。

须子也一根一根地以金针与银针交错钉在了那盒子里，因为盒子形状的原因，许多参须是无法在盒子中舒展摆放的，于是延伸地钉在了盒子的内盖上。

打开锦盒时，便如同欣赏一件珍品。

“不可啊，皇上，”沈清和看着顾桓祁，神色认真道：“诚王将那人参献给皇上补身子，本是段兄友弟恭的佳话，皇上怎可将那人参转赠臣妾呢？”

顾桓祁又拉起沈清和的手，扶着沈清和坐下，“诶，朕收下诚王的心意便是，这人参朕说给清和，便是清和的了。”

见推辞不过，沈清和无奈地点了点头，“那臣妾谢皇上了。”

两个和和美美地用了一餐饭，见时辰尚早，顾桓祁提出到院子里走走，也好消食。

两人牵手在院子里正散步时，只听见一声爆响，一束光亮升起，在天上盛放，用璀璨星火将黑夜撕开了一个裂缝，万点银星雨落下，掉进了沈清和晶莹的眸中。

紧接着一声声爆鸣，一束束光亮接连照亮天空，

景熙高兴地直拍手，高仰着头，看着天上的烟火。

顾桓祁转头，看向沈清和的侧脸，看着她眸中倒映的烟火，看着她唇边洋溢着幸福，自己也跟着心头一暖，从身后环着沈清和，一起抬头欣赏漫天烟火。

片刻功夫，烟火燃尽，热闹过后，月光透过硝烟，竟有些苍凉落寞之色。

沈清和收回目光，脸贴着顾桓祁的脸，“皇上还说不知道要给臣妾备何礼，如此之景...”

还没说完，八颗弹丸同时升空，方才安静下来的夜空顿时又亮了起来，八束光亮升至最高处时，绽出千万星点，现出八个大字：「海晏河清 时和岁丰」

沈清和嘴巴微张，怔怔地看着天上的八个隶书大字，眼尾轻轻抽搐，脊背一僵，指尖已经麻了。

“海晏河清，时和岁丰。”顾桓祁在沈清和的耳边低声喃喃，热气混着酒气喷洒在沈清和的耳廓上，“清和喜欢这个名字，是不是因为，这也是清和的愿望啊？”

沈清和一愣，不可置信地看向顾桓祁的测量，他竟没去再查过自己的身世。

当真是以为自己喜欢这个名字，才用了这个身份在苍若寺里隐姓埋名的活着。

他将洛知微的过去埋葬，是真心想要与沈清和重新开始。

顾桓祁察觉到沈清和神色的异样，也正了眸色，松开了环抱着沈清和的手，与沈清和相对站着，“清和怎的这样看着朕？”

沈清和的唇角牵起一丝苦涩，轻轻摇头，用指尖抹去眼尾潮湿，“臣妾只是惊讶，皇上竟朕的能猜到臣妾的心思。”

“这有何难。”顾桓祁又抬头看了一眼，空气中仍弥漫着烟火的辛辣味道与檀香气息，清透月光下，缕缕硝烟渐渐散去。

“好了，朕是为了逗清和开心，若是惹清和落泪，岂不是适得其反了？”顾桓祁收回目光，一边说着，一边抬手拂去沈清和眼角晶莹的泪珠。

触手一刹，竟觉得美人的脸颊比天上的烟火还要烫上几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