借金怀 第233章 疏竹篇·九黎少君

光明大开的屋内，是几人的争执。而昏暗背光的屋子，却是一人惶恐。

明明阳光正好，可日光洒落下，全是孤寂与暗淡。空旷的屋内，全被许知的不安塞满。

许知背靠着房门，环抱着双膝，他将头埋在腿间，不愿面对。

他尽自己最大的力气，去阻止那些事情在脑海中回放。可似乎，这些都是徒劳无功。

脚边，金贵一直陪着，又是哼唧又是扒人，耳朵随沉寂的心意耷拉下来。

许知此刻颤抖不止，恶心地回忆越是阻挠，便越是反复跳出，聚集在他的颅中。

忽然，金贵扒着许知的小腿，立直了身躯，舔起了他的手。

手背忽感湿漉漉地一片，许知这才抬眼，望向担忧自己的金贵。

他不曾哭泣，只是脸色并不好受，无形中苍白了些。

金贵是个好狗狗，一直关心着他。至此，他才挤出一丝笑颜，抚摸起金贵的小脑。

一个半月前，他买下金贵，不止是因为在市集里看它合乎眼缘，更是因为自己需要它的治疗。

日光慢慢地落下山间，暖光与暗夜交换，许知在未出过门。

郎氏兄弟前后踏门，几番关心着他。可他都将自己牢牢锁在里头，闭门不出。

而裴明，虽然不明所以，可也心觉愧疚，想问个明白前来好道歉。可谁知，郎氏兄弟缄默不言，对公子的往事守口如瓶。

经历此事，朗氏兄弟也坚持公子的意志，要将他们给赶出去。

最后的通缉令下达时，裴明无疑陷入困境。

但裴明化名来此，不是为了竹篮打水一场空，无论如何他都不能放弃好不容易得来的踏板。

哪怕是赖着，都要留下。

是夜——

银月高照窗棂，洒下来的微光中，许知正倒在门槛旁安眠。而金贵，被他抱在怀里，蜷在一块。

“咚咚咚——”轻声的敲门音再度响起。

是裴明的属下“霜”，她又来了一次。

“许公子，我是霜，您将近一日未进东西了。这里没有神力，饿着肚子会不好受的。我做了些软糕，代替主上向您赔罪。”

连日陆陆续续响起的房门，他就算一扇不开。可许知也知道，终是要面对。

至此，他揉了揉眉眼，华发落地，瞧向月光。

过了一日，心绪似乎好多了。而后，他撑着冰凉的地面，怀抱起睡熟的金贵，打开了房门。

吱呀一声，秋夜凉凉，外头的风掺着黄叶窜入屋内，躲藏起来。

意外的是，月黑风高下，外头的确站着霜不假，可她身后还有一个高大的身影。

许知调节好了心绪，见着那人没有过多反应。

他领着二人，走向了屋外的院中落座。

槐树的秋叶铺的摇椅和茶桌到处都是，许知轻轻拍去黄叶，又用它们做点火的燃物，烧起了茶炉的旺火。

此时，霜顺势递来了她新做的软膏。

白兔软膏，甜甜腻腻。她今日下了好几次厨，不停的送吃食过来，还生疏的讲着赔罪的话。

许知赏脸拈起一块，他小口地咬下，给予赞赏：“霜姑娘，你的确如郎景郎焕所说。有一身好厨艺，做的膳食十分可口。”

“呃……公子谬赞了，我只不过是市井厨艺罢了。”

许知一口口地吃着软糕，裴明正坐在远处，没敢挨得太近。

但他那双目光却一直定在许知身上，既担心又愧疚。

风渐渐转着，吹着几人的发丝轻轻悠荡。

茶水烹煮，秋叶散落，正是好时节啊。

这时，在短暂地寥寂后，许知开了口，“白日是我反应过大，多有得罪了。”

“啊不！是我的过错，我明知你反感却仍然作为……当是我，给你赔礼道歉才是。”

片刻，许知将目光停在了裴明身上一瞬后，转而又挪开了。

“其实我年岁不大，于外界而言，正是刚成年的岁月。来到此地时，一切都很懵懂，人情冷暖，皆不知晓。”

“那时，刚进村没多久，就有一个人时常跑到我跟前，各种谄媚殷勤。他是个断袖，一眼便看重了我。讲实在，他也并不丑陋。身躯魁梧，力大无穷。他同我分白过自己的来历，说是‘厌火’国的人。”

“不过我没什么意外，毕竟突然来到此地的人。都多有目的，大家心知肚明。而这处世外桃源中，虽说人人都是来抢夺宝物的，可乡野僻静，悠然自得。无人不为此驻足，融入此间。”

“因此，农忙结束，他得空就来医馆，日日想着法子博得我的青睐，缠着我直至黑夜。初时，我对他并无感觉，甚至因为他日日踏门，而感到厌烦。可是他一次又一次，一会又一会的不计前嫌帮我、取悦我、爱护我。到后来，我也觉着，对他宽容些也不是不可。”

“但是因为这份宽容，叫他会错了意。他瞧我不再多说什么，也不阻拦什么，甚至愿意同他促膝长谈。他便以为，我答应了他的心意。”

“而后，他就于某夜忽然邀前去吃酒。但实际，他偷偷在那里酒里下了药……想将我当场活吃了。后来直至事情发生时，我因极大地反感拒绝了他。到那时我才知晓，我只是容忍了他，不是爱慕了他。”

“但当我想离开那里时，他却不让。我从未在他口中听过那些污秽的话语……他的样貌更是一种奸计得逞，不再掩饰的奸笑。”

“那一夜，人就突然变了，变得我完全不认识。我初入凡尘，被他诓骗至此，差点就葬送了自己。不过倒也没什么，因为我当场把他杀了。意图图谋不轨之人，就当埋于黄土之下。”

话语进行到这句，许知突然看向裴明。眼中清澈坚定，意味深长。

“所以，我对你反感如此大。源自于他之前调逗的话语，他总是在我耳畔说‘你长得真好看’‘肤色白若凝脂’‘身躯各处都很完美’……”

“因而，对你出言不逊，动手掌掴，实际都为我个人的过错。是我将与他余怒未了的恶心，洒在了你身上。抱歉。”

如此解释，裴明反倒心虚愧对起来。那几日，他自以为简单的话语，对许知而言当真砒霜。

“不，没有！你做的很对。手刃禽兽，警惕外人，这没什么。”

话落，水烧好了。许知拿了两个茶盏，沏了茶水。

霜识趣地上前接过茶盏，多递了一杯给裴明。

而后，许知又继续说着：“那我该是感谢你的理解了。不过，我还是那句话，医馆不接受你们。”

话锋回转，裴明还以为他主动聊起往事，是给了机会。

却不料，他是想让自己死的明白。

为此，裴明没能按捺激动：“哎，等等！当真不行吗？你当知晓，这的确是个好买卖才是啊。”

“买卖虽好，可也不能强买强卖吧。我这人随性而为，不乐意便是不乐意。不若，你还要死缠烂打不成？”许知的神色严肃了些，紧盯着他。

闻言，裴明知晓不能在与他攀扯。他深吸口气，没着急回答。而是思索着，自己还有何条件，能够说服他。

直至片刻后，他想到了什么，并豁了出去。

“若是……我肯与你消息共享呢？”裴明明说，目光炯炯，那是势在必得地想法。

“我们二人来到此地时，特意将内外人员都调查清楚了，对此间再明晰不过。而你扎根于此数十年，失去神力及外界相助，能知晓的不多吧？更莫说，医馆成日那么忙碌，你当没有心思来过多调查才是。”

许知停下了饮茶的动作，似乎有了些感兴趣。

见状，裴厄趁胜追击：“若是你答应让我们留在医馆，不止我和霜可以为医馆帮忙，还有那白日承诺的金钱和消息一并奉上，如何？”

真正的谈判开始，许知指尖摩梭起来，眸子下撇。

“我如何断定，你所说都是真的？”

“好。那么如果我知晓，你所杀的那人，真实的身份背景呢？若我没猜错，他死后你将他埋在了他定居的屋内，并以六柱封魂，以防他重生复活，对吧？”

话出，许知眸子抖了抖，旋即便投了一股凛冽的视线过去。

“厌火国的人，天赋擅火，能融身躯，他们可以百毒不侵万兵不入。即便是失去神力，属于身体的特性也不会瓦解。这样的特质，并不好杀。而你之所以能杀了他，便是猜到他并非厌火国人，而是‘无启国’人。”

“无启国子民天生无无孕育生灵之能，他们的诞生和繁衍全仰仗一棵神树。只要神树不倒，此国子民便能拥十次重生的机会。”

“而六柱封魂，是一个古老且不需要神力就能驱动的蛊术。六柱为蛊之屋，身躯为蛊之养。而蛊虫，你早已在他身上种下了。蛊虫蚕食着他，利用他的精血安居乐业，生长饱餐。所以蛊虫才能阻止他的重生，让他的意识与黄土全部埋在地下，只待破土而出的一个机会。”

话落，裴明仍没放下紧张。两人的眸子对着，一个在忐忑试探，一个则严肃遮掩，看不清究竟在想什么。

“另外，你的来历，是云天国土‘羲和’族人吧。”

刹那，许知端茶的手，捏紧了几番，气息也重了不少。

他慌神了，被猜中了。

“羲和乃万族和邦，国内聚集了各种濒临毁灭的氏族。因此，于世间而言，这个国家最难揣测。而六柱封魂的蛊术，源自于羲和中一古老的部族所传……”

“可以了。”见裴明还要再说下去，许知怕他猜着想着，把自己的来历当场扒了个干净。

毕竟，隔墙有耳……

金秋飘叶，许知叹了口气，手中放下了茶盏，抚摸起金贵的身躯毛发。

见他的反应，裴明暂且松了口气。

慌张、思虑、以及用其他事情来掩盖自己的心境，这正是动摇和慌错的结果。

“看来你做的准备，当真很多。那么明人不说暗话，你得开的起让我信任的条件，我才可以答应让你居住在此。当然，如果条件足够丰厚 ，我也不是小人，金钱与劳作便免了。”

“自然，条件的话，我有很多。不若医师你选一个想要的，如何？”

话题和好处都抛了回来，许知没急于回答，当真思绪起来。

他的话就代表了让步，裴明露出难得地笑颜，心定了下来。

良久，许知忽然持以笑颜，给出答案：“你来自哪里？哪个国家。这便是我要的条件。”。

此言一听，裴明就知晓了他的真实意图。

他把自己当成那埋于黄土之下的人一般看待，只要知晓了自己来自哪里，他便可以想出桎梏之策。

裴明苦笑了一番，当真是棘手的问题。

他搓了搓手，还是决定给出答案。

“我来自九黎，妖蛇猛兽的氏族。我真名为‘明怨生’乃是九黎的、少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