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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水顺着车窗玻璃蜿蜒而下，像一条条透明的蛇。何明铮靠在中兴长江7系轿车的后座上，望着窗外模糊的景色，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膝盖。这是他到甘省某市任职市长的第三天，一场突如其来的暴雨打乱了原定的视察计划。
\"市长，前面就是青林县了，雨太大，要不要先去县里避一避？\"司机老张从后视镜里看了他一眼。
何明铮看了看表，已经下午四点。\"按原计划去石桥镇，明天还有市里的会议，今天必须把几个扶贫点看完。\"
车子驶入青林县境内，雨势稍缓。何明铮摇下车窗，潮湿的空气夹杂着泥土的气息扑面而来。这个位于甘省边缘的小县城，与他曾经任职的沿海城市截然不同——低矮的楼房，坑洼的道路，还有那些站在路边躲雨时投来的好奇目光。
\"停车。\"何明铮突然说道。
老张一个急刹，车轮溅起一片水花。\"怎么了市长？\"
何明铮没有回答，他的目光锁定在路边一家小杂货店门口。那里站着一个五十多岁的女人，花白的头发被雨水打湿贴在额头上，她正弯腰收拾被风吹倒的货架。即使隔着二十年的时光，何明铮还是一眼认出了她——赵晓芳，他的小姨。可他的小姨今年分明才四十多岁……
\"你们在车上等着。\"何明铮抓起伞推开车门。
雨水打在他的皮鞋上，溅起细小的水珠。他快步走向杂货店，心跳不受控制地加快。二十多年了，自从母亲带他离开这个小县城，他就再没见过小姨。记忆中那个总是偷偷给他塞糖果的年轻女子，如今已是满面风霜的中年妇人。
\"需要帮忙吗？\"何明铮站在店门口，声音有些发紧。
赵晓芳抬起头，雨水顺着她的脸颊流下，分不清是雨还是汗。她眯起眼睛打量这个突然出现的西装男人，目光从困惑到震惊，最后凝固在难以置信的表情上。
\"你...你是...\"她的嘴唇颤抖着，手中的纸箱掉在地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小姨，是我。\"何明铮轻声说，雨水打在伞上的声音几乎盖过了他的话语。
赵晓芳后退一步，撞在了货架上，几包方便面掉了下来。她死死盯着何明铮的脸，仿佛要确认这不是幻觉。\"明...明铮？\"
何明铮点点头，突然感到一阵鼻酸。记忆中那个总是笑着的小姨，如今眼角爬满了皱纹，粗糙的双手上满是老茧。她穿着一件褪色的蓝布衫，袖口已经磨出了毛边。
\"你...你怎么会在这里？\"赵晓芳的声音颤抖得厉害。
\"我刚调来当市长。\"何明铮简短地回答，然后弯腰帮她捡起掉落的货物，\"外面雨大，进去说吧。\"
杂货店里空间狭小，货架上摆满了日用品，角落里堆着几个纸箱。一张小木桌旁放着两把塑料椅，桌上摊着几本账本和一台老式计算器。何明铮注意到墙上挂着一张全家福，照片里的赵晓芳身边站着一对十几岁的孩子，却没有丈夫的身影。
\"你...你坐。\"赵晓芳手忙脚乱地擦了擦椅子，又从柜台下拿出一个热水瓶，\"喝点热水吧，这天气...\"
何明铮接过杯子，温热传递到掌心。\"小姨，这些年你过得好吗？\"
赵晓芳的动作顿了一下，然后勉强笑了笑：\"还行，就那样吧。\"她避开何明铮的目光，\"你妈妈...她还好吗？\"
\"妈妈很好，在香江。\"何明铮斟酌着词句，\"她经常提起你。\"
这句话像打开了某个闸门，赵晓芳的眼圈突然红了。她转过身假装整理货架，肩膀却微微颤抖。\"我...我好久没见到你妈妈了...\"
何明铮放下杯子，走到她身后。\"小姨，你们很快就会见到的。\"
二十多年前的记忆如潮水般涌来。母亲赵晓梅曾无数次向他讲述那段往事——未婚先孕被家族驱逐，靠着几亩薄田艰难度日，受尽邻里白眼和亲戚欺辱。直到他三岁那年，是小姨赵晓芳偷偷联系了他的生父何雨梁，才有了后来何家派人接他们去香江的事。
\"你妈妈她...过得好吗？\"赵晓芳终于转过身，泪水在眼眶中打转。
\"过得很好？\"何明铮摇头，\"她一直想回来看你，只是...\"
\"我知道，何家的规矩。\"赵晓芳苦笑，\"当年何老爷子能同意接你们走已经是破例了，怎么可能还允许她回来...\"
两人陷入短暂的沉默，只有雨声敲打铁皮屋顶的声响。
\"小姨，我记得何家当年不是给你在县里安排了工作吗？\"何明铮环顾简陋的店面，疑惑地问。
赵晓芳的表情黯淡下来：\"是安排了，在县教育局。干了二十多年，去年...被调到乡下去了。\"
何明铮敏锐地捕捉到她话中的迟疑：\"被调走？为什么？\"
\"没什么，正常调动。\"赵晓芳明显在回避这个问题，她强打精神转移话题，\"你现在当市长了，真了不起。你妈妈一定很骄傲...\"
\"小姨，到底怎么回事？\"何明铮的声音沉了下来，带着不容回避的威严，那是多年官场历练的结果。
赵晓芳被他的语气震住，终于叹了口气：\"县里新来的副局长...他侄子大学毕业要安排工作，看上了我的位置。\"她苦笑一声，\"我一个没背景的老女人，自然要给年轻人让路。\"
何明铮的眼神瞬间冷了下来：\"所以你就被调到乡下？这是什么道理？\"
\"官场上的事，你不比我清楚吗？\"赵晓芳摇摇头，\"我申诉过好几次，没用。人家是县领导的亲戚，我只是个普通科员...\"
\"县领导？谁？\"
\"算了明铮，别问了。\"赵晓芳突然紧张起来，\"你现在是市长，别为了这种事...\"
何明铮的手机突然响起，是秘书打来的。\"市长，石桥镇那边来电话，说已经准备好接待了，问您什么时候能到。\"
\"告诉他们改期。\"何明铮干脆地说，然后看向赵晓芳，\"小姨，今天我不走了，我们好好聊聊。\"
赵晓芳惊讶地看着他：\"可是你的工作...\"
\"不急这一时。\"何明铮拿出手机拨了个号码，\"明畅？是我。帮我查一下青林县教育局最近的人事调动，特别是关于一个叫赵晓芳的干部...对，尽快给我回复。\"
挂断电话，他看到赵晓芳脸色发白。\"明铮，你别...\"
\"小姨，你放心，我只是了解一下情况。\"何明铮安抚地拍拍她的手，触感粗糙冰凉，\"对了，姨父呢？怎么没见到他？\"
赵晓芳的表情更加黯淡了：\"离了...五年前的事了。他在外面...有了别人。\"她指了指墙上的照片，\"就剩我和两个孩子，都在上高中。\"
何明铮胸口一阵发闷。当年要不是小姨冒险联系何家，他和母亲可能至今还在这个小县城挣扎求生。而如今，这个曾经帮助过他们的亲人却沦落至此。
\"小姨，我记得姨父以前是包工头？\"
\"是啊，小工程，勉强糊口。\"赵晓芳叹气，\"离婚后他把钱都卷走了，就留下这个店面给我和孩子...\"
何明铮的手机再次响起，是堂妹何明畅发来的邮件。他快速浏览内容，眉头越皱越紧。情况比赵晓芳说的还要糟糕——县教育局副局长刘建民不仅违规安排亲属顶替赵晓芳的职位，还涉嫌贪污教育经费。更令人愤怒的是，调查显示赵晓芳的丈夫之所以突然离婚，很可能是因为被刘建民的弟弟——一个当地建筑公司老板设计陷害，目的是逼迫赵晓芳就范。
\"小姨，你认识刘建新吗？\"何明铮放下手机问道。
赵晓芳的身体明显僵了一下：\"你...你怎么知道这个人？\"
\"看来是真的了。\"何明铮的声音冷得像冰，\"他们逼你让出职位，还设计让姨父离开你。\"
赵晓芳的眼泪终于落了下来：\"他们说...如果我不听话，就让两个孩子上不了大学...我...我没办法...\"
何明铮站起身，走到窗前。雨已经小了，夕阳从云层中透出一丝光亮，照在他紧绷的侧脸上。\"小姨，这事交给我。\"
\"明铮，你别冲动！\"赵晓芳慌张地拉住他的袖子，\"刘家在县里势力很大，市里也有人...\"
何明铮转身握住小姨粗糙的双手，声音异常坚定：\"小姨，当年你救了我们母子。今天，该我报答你了。\"
回到车上，何明铮立即拨通了几个电话。一个是给市纪委书记的，要求对青林县教育局展开审计；另一个是给黑白两道通吃的堂妹何明畅，请她协助收集更多证据；最后一个，是打给远在香江的母亲。
\"妈，我见到小姨了。\"他简单讲述了赵晓芳的遭遇。
电话那头沉默良久，传来母亲压抑的啜泣声：\"我下周就回来...我一定要见晓芳...\"
挂断电话，何明铮望向窗外。雨后的县城显得格外清晰，远处的山峦轮廓分明。他知道，一场远比自然风雨更猛烈的风暴即将在这个小县城掀起。
三天后，市纪委调查组进驻青林县教育局。一周后，县教育局副局长刘建民被带走调查。随着调查深入，不仅挖出了刘建民贪污受贿的证据，还牵出了其弟弟刘建新勾结黑社会、强揽工程的犯罪事实。更令人震惊的是，案件还牵扯到市里某位领导——正是这位领导的庇护，才让刘家兄弟在县里横行多年。
何明铮没有亲自出面，而是通过正常纪检程序推进案件。但他动用了何家在政界的关系——他的小姑父仲华直接派出省纪委副书记下来查案，确保了调查不受干扰地进行。
一个月后，赵晓芳重新回到了县教育局的工作岗位。刘建民被双规，其保护伞——市里那位领导也被立案调查。何明铮站在办公室窗前，看着最新一期的市报头版刊登的反腐成果报道，嘴角微微上扬。
手机响起，是小姨发来的短信：\"明铮，谢谢你。但更谢谢你让我重新找回了尊严。\"
何明铮正要回复，秘书敲门进来：\"市长，香江来的航班已经落地了，您母亲马上就到接待处。\"
放下手机，何明铮整理了一下领带。二十年的分离，母亲和小姨终于要重逢了。而这一次，他有能力保护那些曾经保护过他的人。
走出办公室时，阳光正好，照在市政府大楼前的国徽上，熠熠生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