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彼方 第363章 陷入循环的骑士1

“骑士，骑士……”熟悉的低语在亚森的耳畔萦绕。古龙神庙坍缩以后，黑暗弥漫，感知缺失，他仿佛便变成了无意识的游魂。

等再次睁开眼苏醒过来后，他正立于城门楼洒下的迤长黑影之中，面前则是一个巨大的身影。身影似曾相识，他却一时想不起来，就在这时对方开口发出了喑哑之声。

“骑士，能否与我说几句话？”那是个苍老的嗓音，却出自一个如此庞然的身体，尤显得突兀。

亚森不作声，立在原地。那庞大身躯便缓慢地向前迈出一步，顿时震得脚下的地面晃动不休。“骑士，”黑影的声音忽又变得空灵缥缈，如长天中回荡的鸟儿啼鸣，“我已预见了你的到来。”

“我的到来？”亚森不明白对方在说什么，遂疑惑地重复了一遍对方的话。“你知道我是谁？知道我从哪儿来？”恍惚间连他自己也遗忘了这两个问题的答案，但很快又想了起来。我是亚森·瑞尔，离开斯特罗斯，前往河谷地参加比武大会。

巨大黑影又向前走了一步，黑色的斗篷在阴影中明晰，但斗篷兜帽下的脸庞却依旧朦胧模糊。或许可以通过对方的声音来想象其模样，那是一个满脸斑点，褶皱如沟壑般深的老妪，泰半的牙齿业已掉落，而剩下的那一半亦摇摇欲坠。可是这般形象又与眼前的巨大身体格格不入。

“上主让我看见祂想让我看到的东西，正是祂在指引世人的方向。”身影语速缓慢，但念出的每一个词都异常清晰。

“上主。你指的是神明，还是光之神，还是战神？”亚森的脑海中闪过斯特罗斯的光之神的庙宇，想到顶天立地的战神雕像，想到执政官宫殿中的那个回廊。回廊？等等，这一幕亦似曾相识，就好像发生过的事重新经历，但这个黑影不该如此巨大。

“你既已来到了上主的居所，如何不识上主？”黑影带着些许责备的口吻说道。

上主的居所，不，我不知道。想着，亚森朝四周张望，四堵高墙将他围绕，然而在高墙之外，光影如袅袅升起的烟雾般摇晃飘荡于天空，天际则是一线猩红。迷惘于他心中升起，他不知道自己身处何地，从何而来，连自己将要前往的目的地也开始变得虚幻不真切起来。

阵阵眩晕席卷着亚森的脑袋，他扶额开口道：“你说‘上主让我看见祂想让我看到的东西’，这个东西难道是我？”

低沉喑哑的声音未向他作出回答，而是继续接着自己的思路说道：“骑士，前方的路途充满险阻，但那是正确的道路，你已经找到了它。”

亚森感到自己的头正在不住地膨胀，脑海中闪过的浮光掠影既陌生又教他不寒而栗。他看到了画面中的自己骑着战马驰骋于比武大会的校场上，看到千军万马被某种力量击倒，看到自己从黑暗中醒来后已经来到了某个熟悉的旅馆中，还有那个穿着黑甲的骑士。

他的情绪倏地激动起来，一阵无名的怒火蔓延全身。“你究竟是谁？”他喝道，随后将手伸向腰间，却摸了个空。那原本挂着“长夜”的剑带莫名其妙地不见了。

“我是谁不重要，骑士。”那声音霍地变得死气沉沉，仿若将死之人的呢喃，“此行顺利，维戈爵士。”

维戈爵士……如此熟悉的名字，亚森似乎在哪里听过，并且与之接触过。维戈爵士就是你啊，他心里的一个声音霍然响起，告诉他道。我是亚森·瑞尔，王国骑士团的团长，他坚定不移地反驳道。

亚森是你的过去，也是你的未来，但现在的你是维戈，维戈·塔米姆，是你亲手杀死的那个雇佣骑士啊。

记忆中鲜血如注的场景如一堵大理石高墙般不可阻挡地向他袭来，亚森被这自己一直试图掩埋在心底的往事撞得粉身碎骨，连幻想都具有了痛觉。

“求求你，骑士，我不想死。”维戈·塔米姆跪在亚森的面前，肿胀得如同猪头的脸上，鲜血汨汨流淌，“求求你放了我，那个婊子不是我杀的，是她拿着匕首来刺我的时候，绊了一跤，然后将自己的脖子划开了一道口子。”

如此拙劣的借口，连呱呱坠地的婴孩都不会信。亚森神色冷峻地举起“长夜”，挥剑落下，将雇佣骑士的头斩了下来，鲜血顿时从平整的切口中溅射而出，如同市镇中的喷泉。至此以后，维戈身上的盔甲便属于亚森，身上的靴子也属于亚森，连他的名字也归于亚森。最后亚森成为了维戈。

我现在是维戈，亚森提醒自己，可是为什么我刚才将这个隐藏已久的身份想了起来。他发觉自己开始将两个名字混淆，开始将两个名字的经历混淆，将两个不同的世界彻底混淆。

他再次猛地睁开眼睛，映着红日光芒的城门楼泛出金红色彩，阴影退去，黑影亦消失得无影无踪。他穿过城门楼，放眼远眺，举目皆是滚动的暗红流沙，宛若浪涛四伏的红色汪洋。

“克里沃……”侍从的名字从他的喉头钻出，却立马被呼啸的风声盖了过去。我的侍从去了哪里，他难道丢下了他的主人独自离去，就像我离开了我誓言守护的国王？

莉卡。他紧接着又想到了另外一个名字，而与之匹配的形象则是黑甲环身，坚毅冷静的女骑士的形象。她去了哪里？她不是要和我一起返回红岩堡的吗？如今我已经身处红岩堡之中，却不见了她的踪影。

那个黑影说我已经找到了正确的道路，他想，可是我却愈发迷惘，在这茫茫的红色沙原之上，我看不到有任何道路的痕迹，看不到在视线的尽头有我要寻找的人。我该何去何从，他哀伤地想，抬起头仰望漫天红沙之上高悬的红日。

红日沉默不语，黑影口中的上主亦保持缄默。这是个奇怪的世界，毫无生气的世界，接近于崩塌的世界，渺小的人立于其中，迷惘且无知。